阿明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朋友。黑脸白牙,体格壮实。
认识他是在新生报到的那一天。我带着充满父母及各个亲戚关爱的超级多且重的行李,独自来到了k市。从机场出来上了地铁,过了几站之后,车厢内的人变得多了起来。突然,有个人撞了我一下。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带着一只大耳环。
“对不起,借过一下。”他对我说完,便使劲向车门挤过去。
“喂!兄弟,你看看你手机还在不在?”这时,我旁边有人问我道。
我一惊,连忙摸了我的屁兜一下——好家伙,一大个口子!“我的手机!”我大叫。
“前面的黄毛,别跑!”而我旁边的这个兄弟在我惊叫的时候,已经大吼着,像一条鱼一样从人逢中挤了出去。等我带着我的大包小包从车厢里出来的时候,黄毛已经躺在了地上,而那个兄弟手上拿着我的手机,看见我,向我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为了报答这位救回我手机的英雄,我提出请他吃饭。在交流中我得知,他叫阿明,他和我在同一所大学。他说他是山村里出来的,村里特别贫困,有多贫困呢?他说他当年上学的时候,要坐索道过江才能去学校。阿明是他们村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大学生。他的父母为了让他能读大学,到处借钱,还把家里的牛也卖了,才凑够了他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是第一次见过那么繁华的城市,而我能在地铁里遇见他,居然是因为他没有做过地铁,专门来体验一下。
也许是我俩投缘,那天中午我们聊了很多,我给他讲了很多我以前旅游的见闻,他告诉我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不会辜负父母的期盼,还要打一份工,攒明年的学费,给家里减轻负担。
结账的时候,他提出要一人一半,可是他看了一眼账单,黑脸却露出了红色。我心知肚明,便对他说这是他见义勇为的报酬,一定要我来结账。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也没说话,只是露出了他的那口大白牙对我笑。
后来我和他便成了好友,我们空闲时一起蹲图书馆,一起晚上压马路,聊人生聊理想。
再后来,他和我说他找了一份比较好的工作,就是下课后都要去上班,而我也刚好在外报了补习班,于是不再常联系。期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约我出来吃饭。碰面的时候,他拉着女朋友,一个娇小的女孩,带着黑框眼镜,耳朵后面勾着一弯细细的头发。她叫希希,阿明牵着她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原本以为我的这位朋友会因他的努力而越变越好,可现实总是这样扯淡。
某个周六,我刚从健身房回来,到了宿舍门口,看见阿明的女朋友站在宿舍门口,似乎在找什么人。她看见我,跑了过来。
“晓峰,帮帮我,阿明出事了。”希希焦急的对我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跟我来,路上和你说。”她拉着我,快步向校外走去。
路上希希和我说,最近阿明不知道怎么了,不去上课,总是在网吧蹲着。而且还辞去了工作,而最近这两天,更是和他的舍友跑去赌牌。
我听了大是震惊,这个人和我认识的那个积极向上的阿明有半毛钱关系?
在路上我本来还心存疑虑,觉得是这个小女生故意夸张事实,可是,当我在乌烟瘴气的房间里看见阿明时,最后一丝疑虑荡然无存。
牌桌上,坐着的那个人,一头黄毛,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手臂上居然还纹着一只夜叉,要不是他笑的时候露着一口大白牙,我简直没办法认出这个人居然是我的好友阿明。
他抬头看见我们,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我和希希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阿明,咱们走吧,你看晓峰也来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都在这坐了一天了。”希希对阿明说。
“你tm少管我,不是说了么,叫你回宿舍待着。”阿明不耐烦的说。
他抬头看看我,笑了笑,说“阿峰,来坐着玩两把?”
“是啊!是啊!明哥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嘛,我是他舍友,峰哥来一把?”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白毛笑着对我说。
旁边希希眼睛里闪着泪光,而我此时已经怒火冲天。
“玩你妹!你tm在这里玩得开心得很啊?都要你女朋友来找我来请你了?麻利点跟我走。”我语气一反常态得恶劣。
阿明的脸色也阴了起来,“姓张的,我给你面子,你不要不给我面子,要走你带着这个疯女人走!”
说着转头对希希说:“分手吧,我最烦你这种多管闲事的人了!”
我听了这句话,简直要暴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你tm说的是人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觉得像个傻B?”我盯着他。
他把我的手打开,无所谓的耸耸肩,“是啊,我就是个傻b,但是我过的很开心咯,你要是不喜欢我的样子,那咱们以后别联系就行了。”
而这时,刚才的白毛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兄弟,别闹事,看在明哥的面子上,赶紧走,不然待会让你趴着出去。”
而我此时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白毛的话像是火星,把我点燃了。我回身一脚把白毛踹倒在地上,白毛嗷呜一声,抽搐了两下,不动弹了。
门口坐着的一个光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在我马群罩着的地盘闹事,给你两个选择,赔钱,要不就躺着出去吧。”
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对光头说:“我叔叔在市刑警队,我姓张,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今天你们谁tm敢动手,你这个赌场也不用开了,进去蹲着吃牢饭吧!”
光头脸色变了变,过了一会,说:“行,今天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赶紧带着你小女朋友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看了一眼阿明,说:“今天起咱俩就算绝交了,tm以后别在让我见到你。”
说完,我拉着希希离开了赌坊。
在那个普通的晚上,却多了两个伤心人,希希失去了男朋友,而我失去了一个好兄弟。
在我以为我和阿明之间的故事到此结束时,扯淡的现实再一次转动轮盘。
又是一个夜晚,我再一次接到了希希的电话。
“晓峰,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阿明!”她带着哭腔在电话里说。
“那种混球,我没功夫,你也不要管他了!”我不耐烦的说。
“求求你,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阿明他赌牌欠了很多钱,现在被扣住了,刚才赌场的人说了,再不还债,他们就要打断阿明一只手啊!”希希说。
我大吃一惊,“好,你在学校门口等我。“说完,我急忙向学校门口跑去,路上我打了电话给我叔叔,向他讲述了事情经过,请他帮助我。
当我来到赌场,门口的马仔带着我来到了上次我和阿明不欢而散的那个房间。而我再次看到了阿明——他的手被绑在窗台上,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头上还有血迹。
他看见了我,咧嘴笑了笑,眼里带着愧疚,大白牙上染着血。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了我的火气,对上次的光头说:“我是来赎人的,他欠了多少钱?”
光头笑呵呵的对我说,:“张小哥,他连本带利一共欠了五万。”
五万,比阿明一年的生活费都还多!
我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二万四千,剩下的后面会给你,先放人。”
光头没有接我手里的银行卡,对我说,“张小哥,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了,没全部还清的话就得按我们道上的规矩来咯。”
我此时也压不住我的火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我是什么人你也应该清楚。”
光头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个就不劳烦张小哥你费心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们自然有办法解决咯。张小哥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说完,他一挥手,旁边的马仔们神色不善的围了上来。
“慢着!”我大声说,并且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我叔叔的电话,递给了光头。
光头迟疑了一下,接过电话,脸色一变,跑去屋子的角落里听电话,不时地向我看来。
过了一会,他把电话递还给我,说“看着张队长的面子,把那二万四给我,这事就结了,以后他也不要到我的场子里面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还是叔叔厉害。
当我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三人沉默的走在街上,阿明突然开始低声哭泣。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阿明压马路,在凌晨三点。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阿明向我们讲述了他转变的原因。
他打着最便宜的饭菜回到宿舍,他被室友嘲讽他吝啬;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衣坐在教室上课,旁边的同学小声的说这人就是个土鳖;
因为不愿意给班委送礼,导致没有拿到贫困助学金名额;
面对职中的混混打劫,他为了守住这个月的工资,遭到殴打;
他坐在书桌上朗读英语课文,旁边打游戏的室友惊奇的问他你居然在读书?嘲笑他的努力并且告诉他这个社会是看出身的,他这个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他自暴自弃了。
他开始学着抽烟,和舍友一起染了头发纹了身,学会骂脏话,出去帮人打架,学会了赌牌。
于是他开始被人畏惧,同时周围也出现了奉承他的人,他沉迷于这种快感里,逐渐迷失。
我听着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感到一丝寒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贫穷变成了错误?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未来而努力居然成为了被嘲笑的理由?
让阿明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我却没有办法让它付出代价,因为那是每个人身上小小的恶意,一点一滴组成了恶魔,把这个一米八的壮实汉子拉入了深渊。
最后一次见阿明是和他通视频电话,他去参军了。他把头发染了回来,洗去了纹身,虽然脸上有了一道伤疤,但是笑起来依然是那个淳朴的山中少年,一口大白牙。
他和我说他把希希追了回来,他打算在军队里考军校,而希希也愿意等他,并且拜托我在学校照顾好希希,我看着频幕上的他,我觉得他已经战胜了降临在他身上的厄运,重新站了起来。我认真的对他说“我保证,你加油。”然后挂断了电话。
坐在草皮上,我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并不是永远阳光明媚,而是无论经历多漫长的黑暗,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我忽然觉得很开心。这不正是最美好的事情吗?黑夜过后太阳依然升起,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说:明天,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