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徐照夜
徐照夜正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画着一副客户预订的插画,他的工作室很小,一切都挤在一间20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窗户被巨大的帷幔遮住,只有一座悬下的灯盏,隔绝出一个光色浓酽的茶色空间。这个如蜗牛壳般的空间就是徐照夜的一切了,白天是工作室,晚上摇身一变就成了家,徐照夜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家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家,姑且就叫做睡觉的地方吧。
徐照夜并不出生于这个城市,这个城市距离他的家乡很远,远到在地图上你目之所及都不能同时看到这两个地方。他的父母离婚了,在他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的时候,在他刚刚成年的时候。父母离婚的消息是他在发现自己生活费停掉的时候才知道的。他妈在电话里用一种像吃白水泡饭般平淡寡味的语气对徐照夜说:“你现在已经成年了,照道理说我和你那个爸已经没有义务抚养你了。我已经为了你委屈求全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要知足了,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联系我了,你好自为之吧。”徐照夜挂了电话后,立马就把标注着“那个女人”“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从通讯录里删除了。他们的离婚协议里对于每一个财产都进行了精确的划分,但却偏偏漏掉了徐照夜,他想他们应该是故意的,他从小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如那些可以换算成金钱的东西的。
徐照夜过去一直生活在一个表里都分崩离析的家庭里,父母每天都在咒骂着彼此,吵得厉害的时候甚至会咒骂徐照夜,说巴不得他死了这样两个人就能早点离婚了,这句话在当时只有九岁的徐照夜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由于两个人始终无法对谁应该抚养徐照夜达成一致,谁也不愿意要这个拖油瓶,所以最终决定一起抚养他,这样谁都不吃亏,这个空壳的家就一直摇摇欲坠到徐照夜读大学,最终还是轰然倒塌了。徐照夜并不感觉到意外,他从小就知道,这天迟早会到来,他甚至隐隐地希望这一天早一点到来。可是当这天以这种默然的方式到来的时候,徐照夜还是感觉措手不及,他需要养活自己。
打工,兼职,后来凭着自己在绘画方面的一技之长开了网店,徐照夜在苦苦挣扎了四年之后,终于有实力可以留下来了。自此以后,徐照夜再也没回去过那个所谓的家乡,也没联系任何以前的亲戚或朋友,他从那天开始了自己的重生。
今天,他的客户就要来取这幅画了,徐照夜打起十二分精神,计划着在上午就把它完成。其实他过往都是直接把作品寄给客户的,但是没想到这位客户却提出要自己上门来取,说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她可以更方便一点,可以直接和他沟通。徐照夜也发现这位客户确实有点不大一样,每次他发微信去问她的一些要求或者作品细节的时候,总是不能得到及时的回复,有时半天回一条,有时一天回一条,本以为这位客户是不着急要这幅画的,没想到她却直接提出上门来取货了。徐照夜是很不情愿,心里盘算着以后如果还有这种要上门取的客户,就不接这种单子了。他怕人。
凭着屋里的光线是无法判断白昼与黑夜的,徐照夜连续画了几小时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没想到已经下午三点了,可是客户约的明明是下午两点,不过徐照夜也舒了一口气,多亏了这一个小时,作品总算是画完了。他站起来,抻了抻腰身,几个小时保持同一个姿势使得他已经是固态般僵硬了,接着他走到放在房间最里端的柜子前,打开了第二个抽屉,熟稔地拿出了两粒白色的药片,扔进嘴里,药片很小,徐照夜没有就水,直直的吞了进去,喉结向上一抽,药片就融入了他的身体。
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五年多了,合计1798天。
他心里住着一个恶魔,暗黑色的。黑色元素是从他懂事开始一点一滴地慢慢沁入他心里的,继而积聚,融合,染了他的心。从此他的心不再为这个世界跳动,活着对他来说,仅仅就是书写在纸上的两个生硬的字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看到阳光他会觉得烦躁,听到欢笑他会觉得厌倦。
他知道住在他心里的恶魔是什么,他本不想去治疗的,孑然一身,在这世间已经无牵无挂,倒不如顺其自然。但是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不再那么容易集中,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了。他还是来到了医院。结果一点也不出乎意料,重度抑郁症。医生开了一堆药给他,警告他,如果再不治疗,长此以往他的认知功能将会遭到损害最终可能丧失。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属于徐照夜的出口的话,那就是画画了,他不希望属于他的唯一也被剥夺,所以才把治疗坚持了下来。
墙上的钟摆已经指向三点一刻了,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并不那么急促,只有一声。应该是那位客户来了,徐照夜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平时自己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唯一打交道的就只有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不过也就都是“嗯”一下就把事情办完了。他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安定一点,缓缓地打开了门。外面的强光瞬间溜了进来,乘着一澜橙花香味的微风,他看见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女孩站在了他的门口,穿着一身束腰蓝纹连衣裙,头发是高高扎起的马尾。女孩看到房子里面黑乎乎的,显得有些拘谨,她拿起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地址后,怯生生地问道:“请问。。。这里是罩夜工作室么?”徐照夜“嗯”了一声。得到确切的回复之后,女孩放心了不少,作势要走进去。徐照夜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仍旧拉着门把,挡在半开的门中间。女孩看了一眼他,向他示意,徐照夜这才“噢”了一声,让出了通道。
女孩一进门,就直奔那副画去了,左瞧瞧右看看,一会儿又是举起来看,一会儿有时放下来看,接着她抱着画向徐照夜走去。
“你能帮我举一下么,我想要隔远看一看。”
“嗯。”徐照夜把画接了过去。
女孩退后了几步端详着,似乎有点不满意,她一只手托住了下巴,像在思考什么。徐照夜留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当她皱起眉头时,徐照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皱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哗”的一声,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泼进了屋子里,那盏灯光瞬间相形见绌,黯然失色。窗帘上的尘埃被女孩突然的动作抖落在了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无处藏身,像微观宇宙的飞船一般,静静的停留在漫漫长河里。
光的突进一下子让徐照夜迷了视线,他半眯着眼睛以防御光线对他的冲击,他模糊间看到女孩转身过来,露出了一个微笑,趁着光,透进了他的心里。
“这么看就太完美了,正好是我想要的效果!”女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徐照夜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仍旧不太适应光线,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在他脸上肆无忌惮的光,片刻的黑暗重新给了他安定的感觉。
女孩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带着抱歉的笑容将窗帘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哈,我就是想看看效果。”她说道。
“没事。”
女孩接过画向外走去,画占了她半个身段,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
徐照夜不假思索地对她说:“要么我还是快递给你吧,你一个女生不好拿这么大的东西。”
女孩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笑着对徐照夜说:“好的呀,那就麻烦你了。”
女孩将自己的信息给了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只有她的名字,在徐照夜的脑海里久久萦绕,被他反复咀嚼--胡曼。
徐照夜的生活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他经常会想起那个午后,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胡曼。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煎熬,甚至比失眠还要让他挣扎。每每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沮丧会瞬间侵占了他。他默默加大了自己的药量。
这天下午,三点一刻,徐照夜的门铃响了起来。他正在紧闭眉头,埋头作画。最近灵感像是消失了一般,一幅画久久不能成作。他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他想不到是谁会来造访。他开了门,没想到胡曼双手拎着东西站在了门口。徐照夜感觉心跳突然的加速,一股喜悦的感觉从丹田部分往上涌出,这种感觉徐照夜从来都没有过,以至于他对于这种感觉显得不知所措。胡曼见他呆立在原地,显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你好!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上次来取画的胡曼。突然来拜访,有点唐突了,不过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顺便想和你谈点事。”徐照夜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将沾满油彩的双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抹了抹,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胡曼对他笑了笑,走了进去。
徐照夜看着胡曼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边放边说:“这是我买的水果,送给你吃的,为了感谢你上次给我一副这么好的画的,真是谢谢了。”
徐照夜与胡曼保持了一段距离,他不敢靠近她,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是光,而自己是黑暗,而且还是污浊不堪充满晦气的下水道里的黑暗。他低着头,呆呆地望着胡曼纯白色的球鞋。
“你过来啊,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胡曼看着徐照夜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徐照夜挪动了两步,与她隔着一张桌子。胡曼在徐照夜的面前挥了挥手,以确认他确实是没走神的。徐照夜被这个动作一惊,下意识的抬起了双眸,与胡曼短暂的对视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像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睛。
“我过来找你是还有一件事啦,我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其实我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你的画和我的设计风格非常相符,上次你帮我画的作品我放在业主的家里,效果非常好,我非常满意,我来就是想和你谈一下长期合作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合作伙伴,定期为我的设计提供画作,价格嘛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看可以么?”
徐照夜并没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需要他做些什么,当他听到她说定期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答案了。
从此,胡曼变成了徐照夜的常客。她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几天来一趟,有时候一两个星期来一趟,有时候来是和他沟通一些细节的,有时候来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自己的后面,悄无声息的,说是监工。胡曼越是接近徐照夜的生活,徐照夜越是觉得痛苦。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都深深地镌刻在了徐照夜的心里。但是他把这些感情都深埋在了心里。
徐照夜失眠的症状愈发严重了,他睡不着,甚至不想闭眼,因为一闭上眼,胡曼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连续四天没有合眼的时候,徐照夜感觉夜晚仿佛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在剜着他的肉,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血在一滴一滴的从刀尖上落在水泥地板上。他抓起一把安眠药塞进嘴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想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而已,哪怕只有十分钟,让他可以没有什么意识,什么也不用想就好。药片却卡住了他的喉管,他啪的一下全吐了出来,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睛也涨红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自己在做什么,猛地冷汗涔涔。
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感情大概就是常说的爱了,但是自己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可以爱,他可以给胡曼什么?只有无穷无尽的哀寂与悲观而已。他对她的爱,只能沤在心里,渐渐变馊发霉。
后来他在无数个失眠夜中,坐在画板面前,描绘着她的模样。画中的她坐在一堆向日葵花田里,阳光从她的帽檐里透过,斑驳在了她的脸上,而她脸上,是笑着的。
她的笑凝固在画上,愈发刺痛了徐照夜,他的目光锁在了她的容颜上,几近一整夜。凌晨四点钟,再有不久东方将白,他疯了一般的撕碎了那幅画,一同撕碎的还有他的心,支离破碎地。他将这堆碎片连同他碎了的心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在快递单上最后一次写下了她的名字--胡曼,亦如第一次一样。
他爱她,但他明白,他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天台走去。
徐照夜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是徐徐照亮黑夜,然而没想到,黑夜却率先吞噬了他。
Part. 胡曼
胡曼是一个很慢的人,一切与慢相关的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会显得突兀。慢半拍,慢动作,慢性子,慢吞吞。所以大家就擅自把她名字中的“曼”换成了慢,“胡慢”“胡慢”的叫她,而她是一个月以后才发现这件事的。
胡曼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也许是她性格中的慢造就了她对设计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精益求精的,不管是大到一个隔断,还是小的一副装饰画,她都追求极致的完美。所以当她偶然间看到了一家名叫“罩夜工作室”的画作之后,她如获至宝。他的画是不一样的,胡曼没办法用语言很精准的描绘出他的画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她能感觉到这位画家每一幅作品都是带着灵魂在娓娓道来细细诉说的。胡曼立刻预订了一副,并加了他的微信。胡曼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他什么信息也没有,她便愈发好奇了。后来那位画家发了两次微信给自己,问一些作品细节的事情,胡曼都慢了很久才回复——胡曼本来做什么事情都会慢很久的。她决心要亲自去见一下这位神秘的画家,同时自己的确无法及时回复他的信息,她觉得还是自己去现场看了如果需要改动现场说比较方便。
胡曼果然又慢了,当她反应过来今天下午两点约了去看自己预订的罩夜工作室的画的时候,已经两点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她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出门走了一截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于是又回去换鞋。后来在进地铁站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手机落下了,于是又回去拿了手机。就这样,胡曼花了两倍多的时间,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照着地址,胡曼成功地找到了罩夜工作室,她轻轻按了一下门铃。缓缓地从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门开了,胡曼看到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灯在散发着澄黄色的光,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而门口站着一位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他挂着一条沾满油彩的古铜色围布,但是却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他的皮肤很白,眼睛下却卧着深深的两抹黑眼圈,眼神也略显涣散,你根本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在看什么。胡曼有些迟疑,人天生就会惧怕黑暗,因为黑暗总是象征着邪恶,所以胡曼心里有些迟疑了,她反复确认了一下地址,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句话也没什说,任凭她东看西找的。确认是这里后,胡曼稍微有些放心了,她想着估计应该是这个工作室叫“罩夜”所以要黑乎乎的像被黑暗罩住才能呼应这个名字。
“请问。。。这里是罩夜工作室么?”
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句微弱的“嗯”,不过胡曼还是准确的抓取到了这个音节。她作势要走进去,但是他却没有移动的迹象,胡曼只好抬起头来看着他,大概过了三秒钟后,他才“噢”了一声,让出了通道。那幅画就正对着门口,放在画架上,空气中还弥留着油彩的味道。胡曼盯直了眼,这幅画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的心里。她从各个角度把画都观察了一遍,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就像在嚼没有甜味的口香糖般。胡曼看到了站的离她很远的他,她抱起和半个她这么的大的画像他走去,他请她帮她举一下画以便她能隔远点看看效果。胡曼退后几步,那缺失的味道依旧没有得到弥补。胡曼仔细思忖着究竟是缺少了什么,暗黑的光线缠绕着她,她突然明白了那股甜味需要从哪里咀嚼出。她转身拉开了距离她不远的窗帘,窗轨发出了如雨后路洼被碾压的声音,带着清脆的鼓点。被帷幔阻挡的阳光瞬间就从各种细罅中钻了进来,胡曼对画的效果充满了期待,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那把打开秘境的钥匙了,脸上不自觉地漫开了一个微笑,伴随着她的转身。果然,画一下活络了起来,正是胡曼想要的结果。她想对那个男人说声感谢,却见他用手挡住了半张脸,光影投在了他的脸上,他显得急躁。胡曼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拉开了窗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尘的味道,可见这道帷幔长久地将光线拦腰截断了。胡曼觉得有些抱歉,她赶紧将窗帘拉了回去。胡曼说了些抱歉的话,满意的准备背着这幅画回去了,她有些吃力地扛起了画,满脑子都是这幅画有多么好,多么符合她的想法,全然不知自己要背着这幅画有多么难。那个男人用很微弱的声音叫住了她,但她还是听到了,他说会把画寄给自己。胡曼将这个想法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虽然她要晚点才能拿到这幅画了。她笑着对他说了好。
她在快递单上填上了自己的信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了,原来他叫徐照夜。
胡曼将那副画运用的恰到好处,得到了业主的好评。不知怎么的,即使过了很久的时间,那副画的一笔一画都能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在胡曼的眼前放映,逐渐连成画面,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等她想起来她可以上门去答谢并邀请他与她合作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依旧找了一天阳光明媚的日子,因为她喜欢阳光,喜欢阳光洒下时的树翳,喜欢被烘烤的泥土发出了气息,喜欢肌肤被阳光抚摸时的温柔。这一次,半个小时的路程又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本来都已经到楼下了,发现自己双手空空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记买水果了,说是感谢别人总是不能空手去的,于是胡曼又专门跑了一趟,这才晚了这么久。胡曼手提着水果,想着自己的开场白要怎么说,接着她熟练地按了门铃。屋里很安静,脚步声从门缝里溜了出来,胡曼挺直了腰板,门开了,她看见徐照夜楞了一下,接下来便没了反应,胡曼想是不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不过还好答案是肯定的,胡曼舒了一口气,这次徐照夜倒是主动请她进去。
仿佛是从白昼走进了黑暗一般,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像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胡曼顺手把水果放在了一张桌子上,她回头一看徐照夜,他依旧站在门口,离自己很远。他的表情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视线向下推向了地板。胡曼看到他的模样忍俊不禁,挥了挥手让他过来点。
他的确听话的像个孩子,挪动脚步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与胡曼对立而战。
胡曼说明了自己想与他合作的来意,内心忐忑不已,她看不清也摸不透徐照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徐照夜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提议,毕竟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独行。还好,最后他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后来,胡曼就经常去罩夜工作室了。胡曼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总能给她一种静谧的感觉,所以当她因为设计稿遇到瓶颈时,当她在施工进程中遇到问题时,当她的想法被业主否定时,她都会来到罩夜工作室,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徐照夜作画。刚开始徐照夜还会觉得有些别扭,但胡曼总是一声不响的保持同一个坐姿好几个小时,不动也不说话,只有微弱的呼吸气息像炊烟一样上升消散,所以徐照夜一旦专注于画画的时候就感觉不到胡曼的存在了。
胡曼觉得自己和徐照夜的关系很微妙,两个人几乎不聊和作品无关的事,但是胡曼却觉得自己对徐照夜是知根知底的。
胡曼曾经问过徐照夜,他的名字明明是照亮的照,为什么他的工作室的名字却是笼罩的罩。
他没有给出答案。但是胡曼自己找到了答案。
有一次徐照夜出去拿外卖了,胡曼趁主人不在,自由地四处张望着。她看到了那个放在角落里不那么起眼的柜子。胡曼被好奇心驱使着走向了那个抽屉,即使擅自翻别人的东西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但是胡曼还是无法控制般的站在了抽屉面前。
打开第一层,胡曼翻了翻,里面都是一些美术绘本,专业书籍。
接着打开第二层,各种杂物堆砌在一起,两个白色的药瓶突兀的躺在了抽屉的角落。胡曼不敢轻易地把药瓶拿起来,怕东西一旦被动过就会被主人发现,就像小时候翻家里的抽屉寻宝却总是怕被妈妈发现责备一通一般。胡曼歪着头,去匹配药瓶的角度,一瓶写着阿普唑仑片,一瓶写着帕罗西汀。
最后打开第三层,居然是空的,胡曼没想到一个人的东西可以这么少。
看完之后,她忽然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两瓶名字很生拗的药,她打开手机搜索起来。搜索结果出现后,胡曼手一抖。她反复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就好了。胡曼不自觉的开始咬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指甲,这是她每次心情复杂不知所措时会下意识做的动作。
常见的安眠药和抗抑郁药。
这几个字深深地种进了胡曼的心里。再一回想,她过去的疑惑仿佛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这个工作室暗黑无光终年不见天日。为什么徐照夜的黑眼圈永远都那么明显不见好转。为什么这个工作室的名字叫罩夜。
胡曼匆忙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就回家了,她心里乱成了一团没有头也没有续的线团,对于她这种各方面都比较慢的人来说,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
胡曼再去罩夜工作室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她借口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徐照夜并没有起疑心。胡曼决定装作不知道,她并觉得徐照夜很可怕,她反而觉得他很可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现在如此的忧悒。她想要等待徐照夜主动向她吐露心声的那天,并且决定默默地照顾他,哪怕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的关爱也是好的。但他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胡曼也不灰心,她知道要融化一个对世界丧失了感官的人又多么难。
她进一步,他就退了一步。
后来胡曼接了个比较大的设计,每天忙的焦头烂额的,连续几个星期都没有时间去罩夜工作室了。毫无预兆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个来自罩夜工作室的包裹,她以为是徐照夜又给她送作品来了,正好手头比较忙,她就暂时将包裹搁置一边了。
傍晚胡曼忙的差不多了,她想起了这个包裹,拆开来看结果是一堆充满色彩的碎纸。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徐照夜要寄一堆碎纸给她。她耐下心来,把纸片一片一片拼接起来,她发现了一位坐在向日葵花田里的女孩,多看几眼时,发现像极了她自己。她的心突突的跳起来,她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与此同时,一股不安的感觉向她突涌,她扔下东西,快速地飞奔了出去。
但是胡曼这次,又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