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冥想中误入了幻境。无数次入梦的少年此时此刻站在眼前,他的笑意如同被五月的风吹动的初开的睡莲,从眼底一点点漾出来。
湿婆站在树影间的阳光下,带着一贯的最骄傲而肆意的笑,温柔得令人意外地询问少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萨蒂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那样子似乎是要诉说世上最强烈的倾慕,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让此时才匆匆赶到的那罗陀仙人大跌眼镜:“您喜欢给什么恩典,便给什么恩典吧。”
原本胜券在握的那罗陀仙人顿时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完成众神托付的解决湿婆终身大事的任务的绝好机会,就在这样的当口要毁于一旦了。
一个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份不多不少的期翼,撞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那么,请你成为我妻子。”
这个落拓不羁的神明似乎是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拥有这样的柔情似水的嗓音,这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那罗陀呆立着,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懊恼中缓过神来,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以及双耳听到的一切,无法想象这个不久前才轻蔑地慷慨陈词自己独身主义的青年,这个无论面对多少敌人都不会有一丝波澜的杀神,这个厌恶世间一切规则和束缚的流浪者,竟会在此,认真却有一点点局促地表白。
众神的心愿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世间最潇洒的野马就这样被他的骑手拴上了缰绳。
然而,却有一个人恳求着上天让这桩婚事无法成真,这个人便是萨蒂以古板庄重著称的父亲,达刹仙人。
达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女儿嫁给那个狂野的疯子。
“纵使他湿婆是最强大的主神中的一座,我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达刹仙人想到那个服饰夸张、动作癫狂的身影,不禁咬紧牙关。与此同时,一个绝好的主意也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萨蒂一点也不知道父亲的打算。像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惊喜和对甜蜜未来的憧憬,已然成为了她的整个世界。
因此,直到达刹仙人带萨蒂来到她的择婿仪式,她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她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她左顾右盼,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这个几乎邀请了三界所有未婚男子的盛会,却惟独没有湿婆的身影。
萨蒂心乱如麻,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更不知道她自己应该怎么办。
达刹仙人长篇大论的致辞快要接近尾声了,萨蒂的希望也一丝一丝被抽走。她无数次地默念着湿婆的名字,像他祈祷,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有着三界间独一无二洒脱笑容的面孔。她甚至怀疑,那个温暖到不真实的约定是不是发生在自己的梦里。
达刹仙人将花环交给萨蒂的时候,她注视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下定了决心。
“若是我不能嫁给你,那便还不如用不出嫁。”萨蒂这样想着,闭上眼睛,默念着湿婆的名字,将花环绝望地抛向自己的身后。
萨蒂不敢睁开眼面对父亲的怒火。但达刹仙人却迟迟没有大发雷霆。萨蒂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台下的人都用一种惊讶而有点胆怯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萨蒂更加疑惑了,她看向自己的父亲,却看到达刹仙人恨恨的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萨蒂心里不知为何萌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喜悦,她慢慢地转过身去,有点不敢看,却又无比期待。
下一秒,真的看到自己刚才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那个人后,看到他挑挑眉,带着他一贯的得意表情咧着嘴冲自己笑,萨蒂突然有点愠怒。她撅起嘴,别扭地转过了身,小声嘀咕:“白叫我担心了那么久,明明还是来了的嘛。”
大家都说,从未见过那么美的萨蒂,她同湿婆一起坐在白牛难迪上,像月亮边银色的乌云。
湿婆迫不及待地将萨蒂带到了自己的那美佳的住所,并遣散了迦那们,甚至连从前日夜相伴的难迪,湿婆也希望在他再次念及它时再来。
对于新的从未经历过的世俗生活,湿婆甘之如饴,却每时每刻又都有一种仿佛下一秒劫火会烧掉天地万物般的急切。他似乎要把自己积蓄千万年而未发的爱意一瞬间倾倒给妻子。
每天萨蒂醒来,看到自己脖颈上本来戴着项链的位置现在却戴着含着晶莹晨露的花环。
有时她揽镜,就会看到镜中突然出现的英气面孔,似乎在故意自恋地欣赏自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想要吸引萨蒂的注意。
仿佛此时此刻,这里的万物都在竭尽全力地取悦着他们。树木和藤蔓都结苞开花,莲花在湖水中盛开,三叶藤在空中尽情释放着香气,这甜美而馥郁的空气随着春季的山风,吹拂过摩罗耶山的每一个角落。
湿婆看着怀里安睡着的女孩子,像一只小猫一样微微蜷缩着,她的耳朵软软的,小小的耳垂上挂着大大的耳环。他小心翼翼地将耳环解下来,细细擦拭,而后再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诶,这里好像刚刚没擦到。”湿婆有点懊恼,他怕再次摘下来会弄醒这只小猫咪,隐藏在心中不愿说出的一点是,他不愿承认自己作为全知全能的大神一直在这种小事上乐此不疲,却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不过他思量许久,还是决定继续做好。睡得很沉的萨蒂并不知道湿婆这一晚上把她的耳环系上有解下了多少次。
这天,萨蒂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挠痒痒弄醒,也没有看到平日里都摆在桌子上的早餐。她在洞窟中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湿婆,不免有些着急。似乎听到门前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萨蒂急忙跑过去,探头探脑地向外面张望。
突然,她被人一把抱住,眼睛也被捂上了,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昨天梦到我了嘛?”萨蒂轻轻笑了几声,没想到这人竟这样的幼稚“梦到了,梦到了的。”
湿婆假装有点不高兴地撒开手,转过来,凑到萨蒂的耳边:“你都不知道是谁,还说梦到。”说完还轻轻咬了一下萨蒂的耳朵。“这里又没有别人。”萨蒂瞪了他一眼,“干嘛不好好讲话凑这么近。”
“因为我想看清楚你的脸嘛。”湿婆做出一脸可怜巴巴的无辜表情。
“贫嘴。你早上到哪去了?”萨蒂撅着嘴。“就在家里啊。”湿婆得意地笑吟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萨蒂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至尊主的神力就用在这种地方啊。”她皱起眉头别过脸去,故意不面对着他。
“没有你,我便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停留。若无你为伴,我便不行任何事。若你不在片刻,我便无法再快乐起来。”湿婆温柔地用手捧着萨蒂的脸,咬着下唇,若有所思。萨蒂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啦好啦,原谅你啦。你再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去吃早餐呀。”
萨蒂走进内室时,湿婆凝视着她的背影。他还是被她束缚住了,被她莲花般的甘美芬芳,被她的俊秀和聪慧,甚至被她小小的狡黠的玩笑束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