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了,白色的枳实花纷纷洒洒地落进小溪里。几个女人蹲在溪旁的石板上,将五颜六色的衣服从桶里拖出来。“砰砰砰”捶衣棍拍打着揉杂在一起的衣服,女人们说着笑着,这个清早,依旧一边欢声笑语。
“海子,快点儿起床,你自己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亚娘提着刚洗好的衣服,前脚刚踏进门就急着喊醒自己的儿子。从里屋取了衣架出来,见海子还没个动静,于是穿着鞋就往楼上赶,海子听着用木板搭的楼梯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拉下蒙着头的被子,挂着脸:
“起来了!”
海子这一喊,亚娘转个身便下了楼,出门晾衣服去了。
翻个身起床,海子趿着拖鞋下了楼。家里水池的自来水接的是山里的泉水,海子拧开布满锈迹的水龙头,从哗哗的水流中接了几掌洗脸,三月山里的水温让刚刚还在犯迷糊的海子打了个激灵。洗完脸后又接了几掌水往口里送,“咕噜咕噜”随便漱了几口就作了罢。
海子悠悠的往厨房走过去,来到了红绿搭配的老旧菜橱前,透过竹编的一格格小口,把自己的脸贴近了橱窗,盯住了里头架子上的几碟菜,原本被冷水激起的精气神一下子又闷了下去。
简单的吃过早饭,海子进里屋换了身衣服,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台黑色的相机,将相机的背带往脖子上一套,来到了镜子前,透过镜子看到亚娘在背后忙活着什么。
“我出去拍几张照片,现在枳实花开的正好。”
“嗯。”亚娘回了声,依旧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出了门,海子往东直走,而后绕过一间用黄土砖砌成的老房子,原本的大道一下子被切断般,取而代之的是铺着一块块青石的小道。小道两旁种着一棵棵排列整齐的枳实树,三月的时分,每一棵树上开满了雪白的枳实花。海子一步步走上这条迷人的小道,青石上有许多掉落的枳实花瓣,这些花瓣安静的躺着,看着它们,海子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
海子拿起手中的相机,镜头对准了正前方,在聚焦的时候,隐约感觉镜头里多出了个身影。海子放下相机,看着眼前正对自己走过来的长者。一位头发花白,一脸慈祥的老奶奶。
“小伙子,你是来拍这些枳实花的吧。”老奶奶一边笑着一边跟海子打招呼。
“对啊!难得今年的花期碰上放假回家。”海子也笑着回应。
老奶奶听了海子的回答后便往一棵枳实树下的石条走去。海子见她弯着腰在石条上拍了拍灰尘,然后又转过身对着海子坐下,海子见她满脸慈祥,竟觉着十分亲近。
“小伙子你过来,咱俩说会儿话。”海子听到老奶奶招呼自己过去,看了看地上,慢慢地走到老奶奶的身旁坐下。
“我每年都回来看这些花,现在我老了,可是这些花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点都没变。”老奶奶静静的坐着,眼睛望着对面的枳实树说到。海子听着老奶奶的话,看着落了满地的白色花瓣,竟不知不觉间呆住,直到老奶奶看见一片花瓣落在海子的头发上,轻轻的把花瓣拨了下去,海子才回过神来。
海子原本以为老奶奶就住这附近,听了她的话后才觉不然,于是便问:“老奶奶不住这附近吗?您从哪儿回来看花的?”
“奶奶以前是住这儿,前些年几个儿女都在城里买了房,就把我也接出去了。”
海子刚要开口,又听见老奶奶说:“前几年都是跟我老伴回来,他也欢喜看这些花,今年啊,他身体不大好了,我替他回来看看。”
海子听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奶奶的话。他转过头去看身旁静静坐着的老奶奶,花白的短发,脸上的皱纹给人一种平和安详的感觉,她依旧望着前方的那棵枳实树,海子从她的眼神中竟看到了岁月给人的另一种美好。
“那时候我和我老伴都二十来岁,第一次碰面就在这儿,枳实花十几天的花期,他天天来,我也天天都到。后来慢慢熟了起来,就两个人在这条道上说说话。这么多年,这条道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啊,今年他没能回来看看这些花,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两个人再一起走这条道。”
海子听了老奶奶的这些话,眼眶不觉热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这片枳实树不再只是让人沉迷的风景,更是一段令人感动的故事。
感慨间,老奶奶缓缓站了起来,海子跟她一同走回铺着青石的小道。奶奶微笑着和海子道别,然后往来时的方向慢慢走去。
海子望着老奶奶渐渐远去的身影,发现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平静与和谐。他拿起手中的相机,镜头中的老奶奶仿佛置身于白茫茫的天地。海子聚焦在老奶奶身上,就在他即将按下快门的时候,却看见镜头中的人慢慢蹲了下去,海子迟疑,通过镜头他看见老奶奶从地上拾起一朵雪白的枳实花,然后将它别在了自己的耳根后面。
海子惊诧在这个瞬间,手中的快门键始终没有按下去,直到那位老奶奶消失在他的镜头里。
海子放下了举起的相机,看着眼前这条铺着青石的小道,看着眼前这片白茫茫的天地,脑海中依稀出现了老奶奶和她老伴走在这条小道上的身影。海子不知道以后还会在这里与谁相遇,但他深知,相遇不再是因为迷人的风景,而是为了让一段故事得以倾听。
良久,海子才微笑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