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关汉卿:顽泼的戏剧大师
中国文化几千年的一个重大缺漏,在元代这个不到百年的短暂朝代获得了完满弥补。这个被弥补的重大缺漏,就是戏剧。
关汉卿,是完成这一弥补工作的一批文化天才的代表。
这些文化天才经历了宋元之际的生死变革,文化人格受到巨大冲击,终于他们在冲击中站立起来,以全新的方式投入了文化创造。
他们当然憎恨那些迫害文明的暴力,但是,被迫害的文明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呢?他们不能不对原先自称文明的架构提出怀疑,并且快速寻找到了那些以虚假的套路剥夺健康生命力的负面传统。因此在艰难的生存境遇中,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撕破虚假呼唤健康,哪怕做的有点儿鲁莽,有点儿变形也在所不惜。
简单来说,他们走向了顽泼,成了顽泼的君子。
顽泼的君子还是君子,因为他们心存大道。如果没有心存大道,顽泼就会滑到无赖。其实元代社会处处无奈猖獗,因此即便是“顽泼君子”也是少数,而且是英勇的少数。
正是这个少数,扶住了中国文化的基脉。
也就是说整个美好的世界,全部娱乐的技能,所有艺术的门类,自己都能随脚进入,不想离开。如果要用刻板的教条来衡量,来训斥,来惩罚,来折磨,那就全然拒绝,永不回头。这是一个强悍的生态告示,把那些城府理念需要什么的话自己全先骂了,而且立即有反转正成了自己的生活主张。
靠着美女战胜,甚至靠着妓女战胜,靠着计谋……逃遁来战胜,这样的手段还合乎“君子之道”吗?在关汉卿看来,以正义的目的而采用非君子的手段来制服邪恶,正符合“君子之道”的本原价值,如果不符合,那么要修改的应该是“君子之道”了。
关汉卿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戏曲家,大悲,大喜都出自他的手笔。然而,在中国文化人格的推进上,他以顽泼的心态营造喜剧的一面。
第二十二节
黄公望:绘画艺术的里程碑
元代,不仅对戏剧具有里程碑意义,而且对绘画的意义也非常巨大。
黄公望是一个习惯不清,姓氏不明,职场平庸,又因为受人牵连而入狱多年的人。忧思,侠气,博学,贫困,好酒,在当时能看到他的人们眼中,这个贫困的酒徒似乎还有点儿精神病。
有人说他喜欢一整天坐在荒沙乱石的树竹丛中,那意态,像是刚来或即走。但他明明安坐着,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时,他又会到海边看狂浪,即使风雨大作,浑身湿透,也毫不在乎。
我想,只有真正懂艺术的人才知道他要干什么,很可惜他身边缺少这样的人。
人间的一切都洗净了,只剩下了自然山水,对于自然山水的险峻,奇峭,繁叠也都洗净了,只剩下平顺,寻常,简洁。但是,对于这么干净的自然山水,他也不尚写实。而是开启笔墨本身的独立功能,也就是收纳和消解了各种模拟物象的具体手法。 只让笔墨自足自为,无所不能。
这是在黄公望手上山水画成了文人画的代表,并引领了文人画,结果又引领了整个画坛。
没有任何要成为里程碑的企图,却真正成了里程碑。
不是出现在“文化盛世”,而是出现在元代,短暂的元代。铁蹄声声的元代,脱离了中国主流文化规范的元代,这正象征中国传统戏剧的最高峰元杂剧,也出现在那个时代,被视为古代工艺文物珍宝的青花瓷,还是出现在那个时代。
相比之下,“文化盛世”往往反倒缺少文化里程碑,这是“文化盛世”的悲哀。
里程碑自己也有悲哀,那就是在它之后的“里程”,很可能是一种倒退。
孤立地标志在历史上,那就是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