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秀水

你知道么?

溺水窒息而亡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看着光明离自己越来越远,奋力挥舞的双手,却无法阻止身形继续陷落,好痛苦,肺里已经挤不出一点气体了,那就在这道别吧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我叫白瑾秋,今年二十七岁

五年前,我从北师大毕业,随即被一所超级中学招揽任职,教语文,学校的节奏很快,孩子们就像听不到下课铃一样,唰唰的笔触未曾断绝,我想,兴许能用我的快乐去改变他们,这真是个不错的理想

然而,再次醒来,我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我的嘴上贴着透明胶,双手紧缚背在身后,伸手不见五指,只嗅的到浓重的土腥气

这是哪?我在哪里?谁把我带到这来的?

话到嘴边,只是胡言乱语般的呜咽

又过了不知多久,应该不算很久,饥饿感不算明显,房门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他们要把我怎么样?我怀揣着强烈的不安,可能是因为房门打开的缘故,房间里浓重的黑幕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让我得以模糊的视物,“喏,就是这女娃,脸盘白净,屁股磨盘一样大,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貌似是个人贩子,在给身后上下打量着我的男人介绍生意,“我看还成,不过俺家恁的穷,就不能再便宜点?”矮壮男人似乎拿定了注意,还是想在价钱上博弈一番,“我说孬蛋,用你的木鱼脑袋瓜子想想,恁的个漂亮女娃子,还是大城市的中学老师,给你做了家里做饭刷碗的人人,就这,你连四万块钱都不愿掏?”赤膊男人似乎有点激动,连带着声音也高了八个分度,“别激动俺了哥,俺这不是穷惯了,俺这就领你回家拿钱,说好了啊,明天俺来抱这漂亮女娃回家做婆娘”,就像是没有看到噙着泪水,浑身颤抖的我一样,他俩一前一后出了门,不忘挂上锁

我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膛,脑子也是一盆浆糊,虽说以往也看过相关的文章,关于被拐卖进穷山沟的少女,看完我还不以为意,仗着自己拿过跆拳道黑带,还幻想着去解救这些陷入深渊的少女,而现在,我同她们一样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扛着出了门

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大眼一扫,是在农村没错,多半是个穷地方,像样的砖房都没有几栋,来围观的都是村里的乡亲们吧

“来来来,都让一让让一让,俺孬蛋今天要娶新媳妇了”之前的矮壮男人今天换了身皮,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面孔,反常的泛起了红润,一身上世界九十年代的工人服装,褪了色的白色球鞋,像是两个时间的碰撞,显得不伦不类的,明显可以看出,男人今天高兴的很,嚷嚷的嗓门格外大,生怕谁听不到他,今天要迎娶新媳妇似的

但是,新媳妇身上却捆着麻绳,被两个庄稼汉押着,任凭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男人们的押解

爱凑热闹向来是我们的天性,稀稀拉拉的人群逐渐密集起来,这么多的看客,我心想,总该会有于心不忍的在里面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相救,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鼓起勇气,“乡亲们,救救我啊,我家里有钱,要多少都可以,求求你们了,我爸爸绝对不会报警的”在这青山秀水间回荡着的,是我无助的哭喊

我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些作壁上观,嗑瓜子抱小孩的乡亲们,有哪位能良心发现,帮我逃出这里,我祈祷着,将前半生所闻神灵都祈求了一遍

围观的人们依旧吵闹,我揪着心,期待着有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恐惧的重压下,泪水不争气的留下,而围观者的群体中,叽叽喳喳对我评头论足,

“啧啧,这女娃,一看这身板就好生养”

“就是就是,这回可让孬蛋捡着宝贝疙瘩了”

“娘,明个你也和狗子哥说说去,俺也想要个城里的婆娘”

书上说,浮生若梦,可是这噩梦也太真实了吧,就像一个在深渊里翘首以待的恶魔

我被押解着从沸腾的人群中穿过,那些嗑瓜子的,依然在嗑瓜子,抱小孩的,嫌孩子沉,嚷嚷着让小兔崽子赶紧下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淀下来,不再妄想其他

身后的破旧小楼上方,升起一缕灰色的炊烟,我想,如果绝望有颜色,那一定就是灰色了

就这样,五年时光过去了,我每天过着麻木的生活,生下了五个孩子,正好,一年一个,不多,也不少,吃住都被关在柴房里,偶尔被我亲爱的丈夫,良心发现的丈夫,带出去看一看这里的景色

别说,还算是个风水宝地,山清水秀的,只不过,在我看来,这里只有穷山恶水

老舍说:我要写一部最悲的悲剧,里面充满了无耻的笑声

五年间,有个来取外景的摄影师,试图帮助过我,不幸的是,村民很警觉,在我尝试打开柴房顶上的天窗,重获自由时,摄影师被怒气冲冲的村民们拖走了,再后来,我听我那丈夫说,那摄影师被村长埋在了村后的小山坡上,对外就说,摄影师贪恋悬泉瀑布美景,失足掉了下去,尸骨未存

我听后遍体生寒,仿佛尸骨未存的就是我

五年后,我寻着过年的空当,顺着挖了五年才挖通的地洞,逃了出来

我曾幻想过,逃出生天后该如何回归本来的生活,享受着本属于我的安宁生活

不幸的是,不管运用哪种逻辑去思索,原来的生活也早已与我无关,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存活,我也不敢去奢求

我厌恶现在的我,肮脏的身体,丑陋的灵魂,我的人生轨迹已然乱了套

再后来,我被收到举报的警察送回了家

叽哇乱想的警车载着我回到了家里的小区,原本象征着正义的警笛,在如今的我耳中,已与催命的号角无异

很快,围观的人群中已然是人头攒动,以前如果哪里有个热闹,我也是喜欢凑上去瞧一瞧,看个新鲜事,人之常情嘛,现在我只希望能够快些回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港湾,我的家

人们涌上来,好奇的问东问西,警察同志想要找到我的家人,又疲于应付眼前过分热情的群众,急的满头大汗

“我说大叔大婶们,都散了吧,快让这姑娘的家里人接她回去吧”

“这小同志,着急忙慌的干什么,人家来也得个几分钟吧”

“是啊是啊,快给我们说道说道老白他们家咋的了”

人群最中间围着的恰是刚才送我回来的警察同志,舌战群儒的派头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就算是孔明先生在世,三寸不拉之舌重现,恐怕也难逃败北的结局

“大叔大婶们都不要吵了,这位姑娘刚从山区里被解救出来,情绪还不稳定,请务必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警察同志善意的规劝着围观的人们,也是为我着想

善意的提醒,像是一颗火星,点爆了原本就干燥的火药桶,而我的父母,也一路小跑,从远处焦急的赶来

我的五感前所未有的清晰,一瞬间,我听到了邻居奚落的闲言碎语,听到了母亲哭喊,听到了父亲沉重的叹息,那是欲盖弥彰的嘲笑

原来,我只是从旧有的深渊,冲向了新的深渊

我无愧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有愧于我

鲁迅先生说:人血馒头指人血浸泡的馒头。旧时民间迷信,认为人血可以医治肺痨,处决犯人时,便有人向刽子手买蘸过人血的馒头治病

这便是我的悲剧,一部最悲的悲剧,里面充满了无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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