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绪。
2019年的我,是一名自媒体人,旅行即生活,做着一档不知名的旅行节目。
去过39个国家及地区,我可能会忘记那里的景色,但会永远记得旅途中的故事和经历。互联网也许会告诉我们有关世界的一切,但只有在旅途中才能获得自己的见闻和观点。旅行是一个永不停止的学习过程。
我热爱旅行,有幸因为旅行创业成功,也因为旅行迅速破产。破产时说去他妈的旅行,但现在还是因为旅行,让我重新振作,稳步向前。
斤、两、千克、米、千米、升......无数的单位量化了一切事物,但人这一生最巧妙在于,得失很难被量化。我败也旅行,成也旅行。
当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在我的生活里,我来不及去思考。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现在终于沉淀下来,将过往种种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和屏幕前的你们,一起打开“过去”这个黑匣子,找出我“飞机坠毁”的缘由,总结这一路上的旅途故事,打包失败经验,重新起航。
我无需依靠,无需救援,只需要走在路上的一双脚,我还将继续行走在这天地间。
我的旅程是从大学开始的。
这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大门,八根粗壮的底柱托起写着几个红色大字的白色牌匾。“XX电影学院”我迎着刺眼的阳光,眼睛眯成一条缝,总算看清牌匾上的字。
但我的行为是完全不必要的,白色大门、方形喷泉、从门口一眼望见的行政大楼。我已经在录取通知书上看过无数次。现在这个大门就在我面前向我招手。
作为一个有理智的门,它就不该向我招手,这像个阴谋。
凉山并不是一个很富有的地方,但是我们县并不属于贫困县。顺应着国家政策,转型农业经济,家家户户都有住所,孩子都能上得起学。
在我高二那一年,逃学回家,非要种地,我妈拿扫帚赶我回学校,我说:“妈,读书有啥用啊,条条框框浑身不自在。”,我妈气得眼皮抖了三抖,拿起手边的扫帚往我身上抽。我站在她面前,迎着扫帚落在身上也不躲闪,说:“妈,我真不想读书了!”
我妈听到这句话,拿扫帚的手臂像突然抽空了力气,背过身,不再打我,喃喃道:“疯了,这一家子都疯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在半山腰的田坎边上,拥有了一块弃耕的地。
“日出山上去,日暮下山来。生活不美吗?”我唱着山歌,问我的好哥们儿阿强。
“你天天过这样的生活我看你美个屁嘞!”阿强一把将头顶的大汗挥进土里。
我啐他一口,“呸,你懂个锤子。”
但是阿强说的话很快就成了真。
种地是快乐的,快乐是短暂的,种地的快乐是更加短暂的。
我厌倦了循规蹈矩的耕地,把地划得奇形怪状,我的好哥们儿阿强蹲在田坎上,拿个破手机拍我的“杰作”,笑着说:“阿绪,你咋这么有美术天赋呢?”
“这有啥,地再大点儿我还能给你整个麦田怪圈出来嘞!”
但是阿强的这句话点醒了我,立刻丢下锄具,疯跑着回家:“妈!我要学美术,学电影!我要读大学!”
我妈也是理智的,没有直接打死我,而是去请教我们村的胡长。问要不要打死我。
胡长的长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胡乱长的。他成了村里的老单身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胡长的长相,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奇怪的想法。
胡长是村上还没经济改革前的一辈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刚学成归来时,全村人都忽略了他胡长的长相,争相为他说媒。但他却神神叨叨一个也不理,说媒的只当他读书读傻了,逐渐门可罗雀。
年轻的大学生只有过年回来一次,村里只有胡长一位大学生,关于大学生的问题,也只能请教他。胡长翻了几页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书,捻着书角,面露难色,说:“读大学肯定是好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美术,是为术,术业有专攻,是好事。大妹子,让咱兄弟读大学肯定是好的。”
胡长能考上大学,一定是有本事的。而有本事的人说的话能不能听懂,那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回家的一路上,我妈默不作声,我跟在她身后,数着路边的蚂蚁,默不作声。太阳看完了这场闹剧,也悻悻地从西边睡下。
学美术的念头在第二天清晨,和雾气一起散去。天不亮,我就拉着阿强跑到我的地上,继续构建我的城堡。
太阳和我妈同时出现在东边,招手让我过去。我忐忑地跟在我妈身后,猜想我妈要做什么。从田坎到屋子的小段距离,走得非常漫长。
到家,我妈拿出一张银行卡,说:“别在家糟蹋地了,去吧。”
“去......去......哪儿......”我愣了一愣,才想起昨天说过要去学美术,“去哪儿学啊?”
我妈白了我一眼,转头进了厨房,从厨房传来她淡淡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去问。”
学美术肯定要去问美术老师,这可难不倒我。我唱着轻快的歌儿,跳跃在田坎之间,仿佛从一个月亮跳到另一个月亮。很快就跳到了李老师居住的月亮上。
李老师教整个初中部的美术,但只有初一的学生才能看见她,一上初二,班主任就总说李老师生病请假了,这节课他代上。全校都以为李老师身子骨弱得很。
我也这样以为,直到李老师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正在修建院子里的花草,荷花叶袖边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荡漾着,由内而外散发出艺术的气息,哪里有生病的样子。找她一定没错了!
“李老师,我可以跟你学美术吗?”
“为什么想学美术?”
“不知道,”我总不能说自认为有天赋,但说出这三个字,自己瞬间泄了口气,“我总不能一直种田吧。”
李老师看出了我的窘态,温柔地说,“考艺校的话,跟我学可是不行的哟。去成都吧,我朋友在那边开艺考补习班。”说罢,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自顾自笑了起来,又说道,“一会儿我先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车站接你,你别怕。”
我别怕?我七尺男儿害怕什么!当然不是怕,只是看到李老师的温柔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走了神。
谢过李老师后,我踩着一个又一个的月亮回家去,仿佛看见前方有一条光明大路正在缓缓铺开。
第二天,我又到田坎上,想把我的城堡完工。
阿强过来给我送行,拿个破手机又在那里拍,我说“多拍几张,说不定以后还能卖钱咧。”
“那可不,还要在照片上签个名嘞!”
我们笑着笑着就哭了,倒在田坎上,看着一朵朵云从太阳旁边飘过,天色忽明忽暗。
“你看这天上,你就像那个太阳,一天风风火火的,但是没哪朵云留得住你。”他眯着眼喃喃道,“你也留不住这天上的云。”
“就你读书好,搞得这么矫情。我信了你个鬼嘞!”边说边抓了把土往他身上砸。
那时候我十六七岁,不相信命运,我也不信阿强的鬼话。总认为自己能驰骋这天地,不受任何拘束。但不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预兆的。就算知道我也不信,这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阿强,如果我考上了,你大学也来成都吧。”
阿强眯着眼,懒洋洋的烤着太阳,漫不经心地说:“好。”
“选个近点的学校。”“好。”
“明天一起去成都。”“好。”
阿强说出最后一个“好”字,看到我憋不住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上了我的当。
我连忙翻身起来,沿着田坎往家里跑,边跑边回头说:“明天在你家门口等你!快回去收拾东西!”
阿强站在田坎上,想解释,但最后又作罢了。落日余晖把他的轮廓包裹起来,就像神话故事里发着金光的守护神。后来阿强确实来了成都,但我却在郊区的校区。这是后话了。
我和阿强迈上了去成都的求学之旅。
虽然把阿强拐去了成都,但是不到两天,家里就打了几十个电话催他回去,说家里农活忙不过来,非要他回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在旁边,隐隐听到电话里阿强妈妈的声音说:“你一天就跟着阿绪娃子耍嘛,别人是去读书的,你过去爪子嘛......”
阿强是我见过最信守承诺的人,一直不提回家的事。直到我要去画室上课了,才买了车票回去。
但是阿强一走,我的生活一下就野了。别人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是求学未成而先把钱花光。
正式报名集训班之前的一段试课时间,没有交学费。
每天画室里的学生下了课就会约着一起出去玩。我们凉山人,啥都怕,就不怕喝酒。第一次过没有被家里人管着的日子,我承认我膨胀了。花着学费,在这群成都朋友面前撑面子,没过多久,学费就被花掉了一大半。
正式报名的时候,手里只剩几千块。
到了这个关头,第一个想到的是给阿强打电话:“阿强,我把学费花了。”
“你在搞啥子?”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了阿强的怒火,“你不回来还能爪子,回来我们想办法。”
回家这是万万不敢的。阿强也是穷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不自觉地想起李老师的荷花叶袖边,下了客车,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她家楼下,坐在门楣上发呆。
“阿绪 ?”身后传来李老师试探的问询,我回头,看见李老师提着牛皮手提包准备出门,包上上的两个穗子嗒嗒地晃悠着,好像也在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回来了啊?”
“我......”我要说实话吗?一定会被李老师扫地出门吧,“我没学费了,报不了培训班。”
我很害怕李老师问我原因,但她最后什么都没问,说:“好好回去学文化课吧。”
“我可以跟你学美术吗?”听到李老师说的话,我一下就急了,脱口而出。
李老师沉默了,包上的两个穗儿也跟着沉思:“你要真想学,也可以,但我不能保证......”
“谢谢李老师!”没等她说完,我就站起身回答道。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学画画,参加艺考,艺考过了。闷头补文化课,文化过了线。
我就这样诡异站在了电影学院的门口,拿着录取通知书。
但不管这扇门理智不理智,我终究还是要进的。
九月的太阳,像刚擦过吃了糖的嘴的卫生纸,粘乎乎的撒在大地上。
报道的人挤来挤去,就像一块撕开又粘上的粘鼠板。我蹲在地上等排队,想到粘鼠板就笑了。
“学弟,你笑什么呢?”一阵女声从头顶传来,与声音相伴而来的还有一个凉爽的阴影,和她衣服上的超能洗衣液的清香。
我抬头。
这一生我见过许多美景,这一幕,却始终让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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