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好时节,插枝梅花便过年。
爹爹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往门口张望了几次,确定没人再来,缓缓地把医馆的门合起。
一年的辛苦,到此落幕。
庆华镇的房屋覆了雪,变得白白胖胖。爹爹背着手,踩在雪上,像是怕惊动一场盛大的相逢。
然后,给我一个告别的眼神,出了门。
爹爹闲暇采药,忙时归属于医馆。出门这一刻,世界复归于寂,他属于自己。
人间一场雪,浮生半日闲。
我麻利地整理医馆,青久婆婆帮我扶好梯子,指挥我把“宁愿架上药生尘,但求人间无疾苦”的对联贴牢。
大门和客厅的对联早贴好了,贴完这一副,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溢着年味。
我贴得很认真。
我左看右看,又对着上面的字一通比划,算是练字了。虽然我不爱写字,但我是识货的,这是庆华镇最好的手笔,出自我父亲的好友陆伯伯。他的字刚劲有力,棱角分明。小时候,他写对联,我帮他拉线裁纸,他夸我有眼力劲儿。他一边写对联一边教我念,我能背出来,他夸我聪明。有时,父亲派我给他送几个包子,他接过包子,送我回家,怕我路上被别的小孩子欺负了。
我是他们满心满眼爱着的孩子。
陆伯伯喜欢讲神仙鬼怪,喜欢闲暇时在狭小的厨屋和父亲小酌一杯,其实他更喜欢我。
他的厨屋后墙开了一个小窗,窗外可见一条的小河,河水透亮。我有时候在河边玩儿,有时候踩个板凳透过窗口看别人玩儿。
夏天的河边有炽热的风,蝴蝶和小鸟在草丛歌舞蹁跹,什么经济学问、仙侠故事我都听不下去了,我心急火燎地去抓蝴蝶。
陆伯伯就不紧不慢地在厨房忙活,做了香喷喷的油饼放后窗,等我吃。别人不会这么好命,像我这种贪玩的孩子,多数会换来一顿打。
除夕,庆华镇的街道乒乒乓乓响,那是过年才有的喜庆声音。大人在厨房剁馅,准备食材,老人在“刺啦刺啦”地锯木头,储备取暖做饭所需的干柴,孩童们欢天喜地地踩雪,放鞭炮。
青久婆婆把新衣叠的板板正正搁在我床头。我偷偷试穿,试了好几遍,叠了好几遍。
晚些,父亲披着一身雪花,折回几枝腊梅,插在案几的方口瓶里。
我喜欢花。小院里春天开着粉红的桃花,夏天有荷花,我家菜园里还种着各种草药,四季花香鸟语。陆伯伯偶尔发现没有见过的花,也要挖回来,费尽心思地在园里养着,等它们开花给我看。
每一朵花都是父辈对孩子笨拙的爱。
梅花不同,梅花开在辞旧迎新时,是父亲的女儿又大了一岁,自带仪式感。
不止一次,我听父亲看着梅花,伤感地对陆伯伯说,我们还能把樱儿留在身边几年呢!
说得我不知所措。
那时年幼,我以为呆在父亲身边的日子,是一直啊!
愿我每年我都有一枝梅花,零星开着一两朵,便是拥有整个春天。
年未过完,庆华镇出现了一些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