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没文化但又非常坚持原则的老党员,为了坚持原则,为了他心目中神圣的党——中国共产党,他奋斗了一生,以实际行动维护党的声望,真正做到了他入党宣示时的那样,要做群众的模范,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
从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见识到父亲为了坚持原则,不惜跟母亲闹掰。
我五岁那年,就亲身经历了父亲因为坚持他说的原则而跟母亲大打出手且夫妻反目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我十五岁的大姐跟同一个生产队不同村的人进山砍了松树,被本村不怀好意的小人告到做队长的父亲那里,父亲把他嘴上常说的原则用到了大姐身上,这可把母亲气坏了。
“石狗!怪不得人家叫你木狗,我看你不但是木狗,而且还是瞎狗!你狗眼瞎了吗?女儿千辛万苦把枯枝担回家,得不到你的表扬也就罢了,你竟不调查清楚就要拉她去大队,你拉她试试,看我不把你的狗头砸破。”身材高大的母亲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块砖头,边骂边作势要砸父亲。
那时被拉到生产队上一级的大队的人,一般都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小偷之类的人。被拉到大队的人,免不了要被批斗游村。别小看批斗游村,轻的丟脸,被人唾弃;重的挨打,被人辱骂。
“我是生产队队长,又是一名党员,人家都告到咱家了,涉及集体利益,我能不管吗?再说,谁叫她是我女儿呢,人家都盯着我看,看我办事公不公,我不先处理自家的人,又怎么处理别人?我不坚持原则,公事公办,那来的威望?”父亲边说边作势要抓大姐。
“呸呸呸!听着恶心。”母亲连着吐了几口唾沫,接着骂道:“去你个臭瞎狗!什么臭村长臭党员,你当你是皇帝呢,想抓谁就抓谁,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动阿英试试,看我不打破你的狗头!”母亲越说越激动,手里抓的青砖已高高举起,看样子要开战了。
“我不仅是队长,还是治保主任,她偷砍松树,我就有权抓她。”父亲不甘示弱的说道。
“呸!呸!呸!还治保主任呢,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先去把阿发阿刚抓了呢?灶下狗!有能耐先去林村把阿发阿刚抓了,别像条躲在灶膛里汪汪叫的疯狗。哼!我瞅你也没那能耐,只敢在家里要威风。”母亲不给父亲留半点面子的叫道。
我父母吵架时,刚好是上午收工时间,那时是集体经济,出集体工,出去干活的人们收工回来看见我父母吵架,刚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着,直到看见我父母要开打,一些叔伯婶娘这才慌了,忙上去劝架,拉开两人。
“哎!哎!吵归吵,怎么动起手来了?男子汉大丈夫 ,怎能跟女人一般认识呢!”我的一个邻居秋伯拉着我父亲劝道。
“是啊!是啊!火嫂!火嫂!夫妻吵架动口不动手,别伤了夫妻感情。”秋伯的老婆拉着我母亲说道。
“她就是个老虎乸,想做大王!”我父亲觉得丢了面子,大声叫道。
“你才想做大王!做了个烂队长就了不起了?还想拉我女儿去大队,门都没有!你要敢拉我女儿去大队,我跟你拼老命!”我母亲的嗓门比父亲的嗓门还大的喊道。
“哎呀!哎呀!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们两口子好不容易走到一块组成一个家,怎么说起伤感情的气话来呢!”秋伯的老婆见我母亲喊出拚老命的这句话,慌忙劝解阻止我母亲,怕我母亲再喊出更伤夫妻感情的话来。
“你们两口子也那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说话做事跟个小孩似的那么随便不经大脑呢?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你们闹别扭,孩子们好受吗?”秋伯说道。
也许我父亲也已觉得自己处理事情有点简单粗暴,但又不想在妻子面前放低姿态认怂,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去林村看看,看看阿发阿刚他们是怎么回事,派他们看护山林,他们倒好,监守自盗了,我得去询问一下他们,询问下他们为什么监守自盗,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父亲边说边走,他是不是去林村调查问话了不得而知,反正他回家再没说起过。
其实,我母亲会因为大姐的事跟我父亲争吵,完全是因为我大姐不是我父亲亲生的,我大姐二姐都是我母亲嫁我父亲时带来的,因而我母亲容不得我父亲对懂事的大姐有任何的指责和不满。
由于父亲的严于律己,凡事都要家人向他看齐,因而一些事情本来很简单,偏偏让他搞的复杂无比。
在我的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是父亲把我和姐姐们上山割的草没收了,而且还把我们捆草的绳挑草担杆都割断砍断。
父亲震怒的原因是我们跟别家的孩子偷割了生产队禁山上的草,这件事日后想起来都觉得心酸,因为这件事,父母闹到要离婚。
我小的时候干过很多在那时被叫作偷盗的事,比如在生产队没锄完的番薯地里耙捡遗漏的番薯;又比如在生产队没拔完花生地里捡脱落的花生。这些行为在当时都是被视作偷盗行为。
其实,这不是说我生来就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说我喜欢那样做,而是我当时所处的年代所迫,父母没日没夜劳动所分的粮食不够我们吃,为了缓解饥饿,我们便会出门去寻找充饥的食物。
我小时候的那个时期,除了少的可怜的自留地和自己所住的房屋外,其余的都是集体的。为了改善生活,或者说为了心中的那一点点私欲,人们暗地里都会干些偷盗的勾当,当然,小孩子也不例外。
说来话长,那时的生产队为了烧石灰,禁止人们上山砍柴和割草,基本上只要有人到山上去,必定遭到盘问,因为山上有专人看守,而这些看守的人还兼顾放牛,因为牛也是集体。我们那次偷草,就是趁看山的人不在,静悄悄去偷的。
我记得,那一年我十二岁,长得比较高大,力气堪比成年人,一百二十多斤的担子,我挑起来行走自如,因而我三姐四姐每次出去偷东西都带着我。
我们那次偷草,也是临时起的意。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又是个圩日,母亲要去赶集,我求母亲带我一起去,母亲不仅不带我去,还给我和姐姐们下达割草的任务。
母亲下达的任务,我们都自觉执行,不敢有半点偷懒的心思,因为母亲很严厉,我们都惧怕,我们不想被母亲责骂或鞭打。
我和两个姐姐吃了点红薯饭就出门去找同伴,准备结伴去割草。
那时候,我们这些读书的小孩,只要放假割草,基本上都是一个生产队几个小组的人一起去的,多亏我们生产队的小孩子不多,能割草的小孩子也就十几个,要不,没有那么多的草供我们割。
去哪里割呢?开始我们想去村后的一个荒废多年的树园割,可等我们去到那一看,不知被谁捷足先登割光了,我们只好扫兴的去别处寻找能割草的地方。
此时正值枯水期的冬季,村后山脚下的灌溉渠早已干枯,我们决定去割灌溉渠堤坝边的草。
也许是灌溉渠一边的堤坝跟山是连成一体的缘故,那草长的像山草,割渠边草就像割山草,而山草又比任何一种草好烧,在不准割山草的情况下,是人人都抢着割的。当然,抢着割也要有时间割才行,大人们是没时割的,只有那些放假的学生才有时间去割。
我们来到灌溉渠的一边堤坝上,见灌溉渠已断流干枯,渠底的淤泥已经发白起格龟裂,一些小蛤蜊已晒死裂开,里面的肉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了,只剩下空空的两块贝壳。
灌溉渠的另一边是连着山体的,山上的草沿着山势一直生长到灌溉渠临水的地方;也许临水的草水份和养份都比较充足的原因,长的草都比别处的草高的多。
我们下到渠底,然后散开,各自寻找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割草地段。
我们一行人走马观花般沿着渠底走了一会,不是嫌草丛里荆棘多,就是嫌临渠的草挂的泥沙杂物太多太脏,草上的那些杂物都是渠水暴涨时杂物随水流冲挂在渠边的杂草上的。
正当大伙儿边走边观察渠边的草时,一个花名叫花嫲英的小伙伴突然说道:“哎!哎!哎!大家都停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大伙儿听了,都停下脚步,看她有什么话要说。
“大家看山上的草长的多茂密,我们不如去割些。”花嫲英说道。
“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割?”大家反问道。
“看山的人早就赶集去了,我亲眼看到他们去赶集去了。”花嫲英说道。
大伙儿一听,马上欢呼起来,都不约而同的涌向上山的一个缺口,那是牛儿上山踩出来的一条沟状上山路。
到了山上,望着差不多有一个人高的山草,大伙儿扔下肩上扛的挑草长圆担杆以及捆草索,开心的挥镰割起来。
大伙儿真开心啊,很久都没有割过这么好的草,手摸着草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心里满满的喜悦感。
大家忘我地割着,尽管早己割够了自己能挑的量,但还是在割,疯狂地割,好像不把山上的草割完就不收镰。
“好啊!你们这些打靶鬼,吃了豹子胆啊!敢到山上来偷公家的草,谁叫你们偷的?”我父亲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们这些沉浸在割草中的人,被父亲突然炸雷般的喝斥,吓了一大跳,像触电般,又像被定住了一样,吓呆了。
“走!走!走!赶紧走!晚上再去调查是不是你们的家长唆使你们来山上偷公家的草的。”父亲继续高声喝斥着我们。
我们如获大赦般长长的吁了口气,开始紧张的捆草,准备挑些回去,不然没法交差。
“谁叫你们捆草了?快走!再不走,我把你们都送到大队去。”父亲用恐吓的语言恐吓我们。
我和两个姐姐听了父亲的话,捆草动作有那么一刻停顿了一下,可当我和姐姐们抬头看见一众小伙伴没有人因父亲的话而停下捆草的动作的时候,心里想,别人不停,凭什么我们姐妹仨就要停?于是,便不理会父亲发出的警告,继续捆草。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我叫你姐妹仨停止捆草,听到没有?”父亲直奔我姐妹仨人,喝令我们停止捆草。
一些已捆好草的小伙伴,见我父亲针对我姐妹仨,乘机挑起草就走,我父亲见状,大声喝道:“我看你们谁敢挑草走,你们的担杆草索就像她们姐妹仨的担杆草索一样。”
我的父亲为了镇住我的小伙伴们,竟拿我姐妹仨的担杆草索开刀。
父亲抢过我的镰刀,三下五除二,把我姐妹仨的担杆草索砍断割断。
“看见没?再敢捆草担草,就是这个样子。”父亲扬了扬手上砍断割断的担杆草索。
除了花嫲英,其余的小伙伴都被镇住了。
花嫲英,本名叫李英,因她胆大好动,像个男孩子一样什么事都敢干,因而被称为花嫲英;花嫲两字是我们这里的人对那些不守妇道的妇人和不听话的小孩的一种称谓。
好像要突出自己与众不同,花嫲英偏要跟我父亲唱反调,她挑起草担就要走。
我父亲一看,心想这不是要与我对着干吗,我不制止你,别的人岂不有样学样。
父亲二话不说,过去一把扯下花嫲英的草担,花嫲英哇的一声哭着跑回家去了。
父亲这次为制止我们侵犯集体利益的做法,遭到花嫲英母亲和我母亲的谩骂。
花嫲英的母亲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骂道:“石狗!你凭什么抢我女儿的草?”
“她偷割生产队的草,我是一队之长,我有权没收她的草。”父亲一脸严肃的说道。
“小小的一个破队长,要什么威风呢?你吓了我女儿,我要你道歉。”花嫲英母亲骂道。
“你家孩子干了偷盗的事,你还有理了?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叫人把你送到大队去。”父亲怒道。
那时的人还是比较怕事的,花嫲英母亲听了我父亲的话,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母亲赶集是到了傍晚才回到家里的,我姐妹仨一见母亲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向她诉说了自己割草的遭遇。
母亲听说父亲把家里的担杆草索砍断割断了,气的七孔冒烟,她对父亲吼道:“石狗!我跟你过不下去了,我们分开过吧!”
“分就分,没你我还过不了?”父亲不甘示弱的回吼道。
“分就分?好!好!别后悔啊!七个孩子,我只要大女二女儿,她们不是你亲生的,我得带着。”母亲冷笑道。
从此,我们家便陷入尴尬中。因为父母虽说分了家,各过各的生活,但却没有离婚,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厨房都是共用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好不好过,我们做子女的不知道,但我们心里是不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