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往事之七子拂尘

洪城往事之七子拂尘

洪江,湘西古城。东起天柱峰,南依嵩云山,北壤密岩尖,挟沅、巫二水而落。山环水绕,锦绣其中,自古一派“山河太极”,恢弘壮阔,绵延百里。

洪江古城,起源于春秋,成形于唐宋,鼎盛于明清。扼水运之要道,通七省之商路。滇、黔、桂、湘、蜀、汉、沪,商贾必集于此,以至商道极盛。

商业荣光背后,再至人文大兴。“吃亏是福”、“鱼龙变化”等禅机妙理,在此早已流传百世。

建国初,成功转型工业,依然空前繁荣。高度的现代工商业文明,与周围的“巫傩”、“赶尸”、“夜郎”等“蛮荒文化”一直都很不一样,使得此地存在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已难称其真容,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于此。

我是影子,土生土长的洪江人。

祖上是从外地来的。为寻生计,就在沅江上放木排,俗称:排古佬。工业兴盛后,父母那辈,自然成了工人。虽然,其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父母的工作一直让我很骄傲,因为当时,我被羡慕的称为“工人子弟”。

我喜欢大街的热闹。新民路上的商铺,塘坨市场的叫卖声,清晨至午夜,不绝于耳。也习惯在古城旧巷里溜达。古城的墙很高,防这防那,似乎也防住了远眺的眼光。

母校幸福路小学,是全国重点。那年,由于年龄未达标,我没能顺利上学,成天又吵又闹。父母没办法,也觉着是好事,便托关系送礼,给我弄了进去。还好没辜负期望,懵懂的六年小学,我一直品学兼优。

这年,经过考试选拔,我以足够优异的成绩,进入洪江一中。

洪江一中,由来已久,初建于民国,由国民政府创办。就读于此的,尽是官僚和资本家的后代。现在也是这里首屈一指的中学。它紧邻巫水,依山而建。教学楼与操场坐落在山顶上。

我被分到了重点班,三班。

在那儿,转瞬过了一年,即将进入初二。此刻,我预感着,会发生些什么,莫名的期待。为什么呢?因为我将和六个同学“歃血为盟”,开启一段奇葩的人生历程。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要“归功”于对我们一直很“好”的班主任。

我们的班主任,四十多岁,不是本地人。因向往繁华,梦想着来这里安家落户。她的家乡音很重,老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常被笑为“塑料普通话”。一家人都住在山脚的学校寝室。

能看出,她很努力,给我们各种“加餐”。每天中午提前半小时到校,抄背两首古诗词;尽可能的占用体育、音乐、美术课给我们补习文化;每个学生周末必须参加至少一个补习班;稍微表现不到位,就要留校,背课文。等等。

班里早已怨声四起。

这年中秋,七个表现稍逊的,又被留校了。我也是其中一个。

“你们七个在教室,把明天的课文《陋室铭》背了,等我回来过关!”这一下,如被电击,心里都打着颤。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边背边等。

    终于,有个忍不住的,发作了:“这有什么好背的!”我一看,是金子。麦色的皮肤,三七的发式,上身一件连帽卫衣,下身牛仔裤搭白色运动鞋。都知道是模仿安七炫。他是银行子弟,家庭条件好。歌也唱的不错,但足球才是最爱,偶像是巴乔。

“今天是八月十五了,老子还要回家团圆呢!”又有个沉不住气了,谁?原来是浪子。单眼皮,发肤黝黑,细长的身材,笑起来很“野”。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和做一些无伤大雅的“鬼事”。父母在政府工作,从小在“大院”里长大。

这会儿,很规矩的狮子也开口了:“那有什么办法,赶快背啊!”他一直是三好学生,人不高,却很敦实。一副很厚的眼镜,挂在脸上。说话一板一眼的,常常“之乎者也”。这次居然也“落难”了,应该没有心理准备,估计回家难以交代。

“老子不背啦,看她能怎么样!留我一晚上啊!”这爆脾气,一听就知道是雷子。那显眼的一字眉,很浓。不算胖,却是班上第一海拔。性子很躁。那副大嗓门,常勾起大家的注意。

待在角落里的豆子,也一个劲摇头叹气:“还是背吧,早点背完,早点回家!”他人很白,话不多。也戴眼镜,常低着头。是公认的好好先生。此刻,似乎也很无奈。

痞子靠着墙,一边看书,一边招呼:“背还是要背,背到太晚的话,还是会让我们回去的,毕竟今天是中秋节,要回家团圆的。”他总一副云淡风轻,一切竟在掌握的样子。毕竟有光环:成绩年级前十,体育数一数二。

看着几个“难兄难弟”,我有些感叹:“哎!我们几个啊,命丑了。干脆就在这里团圆算啦!”

话音未落,一声呼啸划过回廊:“背的怎么样啦,有人背得过了吗?”

“快了,快了!”狮子一时很机警。

“快点!今天过节,你们不要回去团圆吗!”声音又停了。

窗外,天渐渐暗下来,圆月已悄悄升起,整栋楼都静了。不远处,隐约有一两个身影,正往山下去。

浪子往外瞅了一眼,皱着眉:“还回去团什么圆呀!都这个时候了!”极度不耐烦。

雷子的表情像要揍人:“还惦记回去做什么,别回去算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结拜吧!”我开玩笑的随口一说。天晓得是模仿?还是着魔?这话一出口,反正收不回来了!

“要的了!”痞子立马放下书,和金子认真地走了过来。

浪子和雷子见状,也答应着围了上来。

狮子笑着,“你们拜,我就拜!”心里一定满是惊叹和疑问。

豆子也摸不着头脑:“怎么拜?”

“我们七个,生逢有缘,以月为证,义结金兰!你们看怎么样?”我似乎很上瘾,根本停不下来,鬼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痞子最后主持:“要的!那我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一直这个调,习惯性做总结。往后,“带头大哥”的名号就这样而来。

一周后,我们七个手指上都戴了枚银戒指。

金子的家很大,我们七个常去那小聚。

这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喜欢谁”。一开始都怕起哄,不怎么敢说真话。

金子毕竟是“主场”,先还有犹豫,再就放开了:“我喜欢班上的小薇,人漂亮,成绩好,多才多艺,挺优秀的。”

接着,痞子也干脆了:“我喜欢的也是我们班的,就是小芳。矮是矮了些,但长的真的很好看。让我很动心!”

雷子大嗓门,急匆匆地插了一句:“班上漂亮的都被你们选了,那我就喜欢小丽算了,浪子你呢?”

几个人看向浪子,“我没有喜欢的,别都看着我咯!”都能听出,话外有话!

狮子和豆子直摇头,说是也没有喜欢的。

最后,到我了。因为不习惯和女同学打交道,担心不说又无法推脱,索性一通乱编:“我喜欢隔壁班的小晴,是我小学同班,以前放学经常一起回家。不知道你们见过没,很漂亮,有点胖,呵呵,但就是喜欢。”谁知这一编,编乱了我的未来。

不知道被谁告了密,戒指的事,被班主任晓得了。

周一,早会刚散,“你们几个到教室外面来一下!”七个人灰溜溜的出来了。

“你们什么意思!都戴个戒指!这是搞小团伙,小帮派!”

看见班主任气急败坏的样子,七个人低下头,你一眼我一眼,又忍不住地笑了。

“还笑!好了,你们七个,中午不要回去了,留下来背课文!”转身走了。

“再罚!再罚我就炸你家!”天呐!我又从哪想到的这句话,还一张口就蹦了出来!

更加见鬼的是,竟然痞子又听到了:“说炸就炸!”接的真利索!

金子也很干练,迎着补了一“刀”:“我出钱!”

其他几个,一脸的惶恐!

周末这晚,无风无雨。天,暗得一般,能见着几颗较亮的星。我们七个,补习完英语,离开老师家。来到校门外,走进一家杂货铺。

“要买多少?”金子掏口袋看了下,也许是担心钱不够。

痞子看出来了:“随便拿点吧!”

“哎呀!要搞就搞个好,不够的我出!”雷子这火,又点着了。

浪子毫不犹豫,直接到老板面前:“炮竹我们都要了!”

店里的“大地红”、“春雷”、“彩珠筒”、“冲天炮”被一扫而空。七个人带着“家伙”,径直来到操场。观察了一番,东北角有排护栏,正对着山脚的寝室,都觉着位置不错。二话不说,把“彩珠筒”、“春雷”、“冲天炮”往护栏上一绑,对准班主任的屋子,就点了;几捆“大地红”也紧跟着通通点了,往山下一扔。

一阵劈里啪啦响起,还不时伴着些叫喊声。

顿时,心里很爽!也没多想,七个人还慢悠悠的在操场上溜达。突然,有光照了上来,出现了一个身影。眼尖嘴快的,喊了句:“有人,跑!”

七个人飞快的往南边跑去。南边是后山,有一条弯弯折折的小径,通向校外。平时走的人少,不成路。加上一时慌张,根本看不清。七个人连滚带爬的,才到了街上。

第二天一早,住寝室的同学就在议论:“妈的,昨晚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放炮,差点被炸到,害我洗到一半就往外跑,吓死了!”

我和金子听到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没穿衣服吧!”

浪子和雷子准备接话开聊。

狮子和豆子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时,痞子递了张纸条过来:“低调点!”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一切都很平静。到了周末,又是补习英语的时间。七个人,按耐不住躁动,寻思着还去。这回,准备了更多的炮竹。

这晚,夜空清朗。早早升起的一轮月,照不透四周的暗。学校里也很黑,一片寂静。只能模糊分辨出,灰白色是路面。来到操场上,视线远了些,但起着风,有些凉。

我们一如既往地大步流星,一边戏说着要怎样怎样。

狮子扛着“彩珠筒”,一蹦一跳的:“今天真好,凉快又安静!”

豆子提着几袋“大地红”,向上看着:“是啊,还有月亮!”

“你们看对面,嵩云山的云。”金子一手抱着“春雷”,一手指着。“好漂亮啊!”

顺着金子的手望去,山顶确有几朵云,被月光映的很炫:“这大晚上的有彩云,怕是有点不对哦!”那一刻,应该是上帝在指引我。

痞子也瞭了一眼,又回看向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个情况。”眼里微微泛着光,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你们快过来。”雷子走在最前面,有点等不急了“你们说那些干嘛,一点意思都没有,现在先把东西摆好位置。”

“你们先摆着,我去方便方便。”浪子一边回头说着,一边就往出版栏后面去了。

燃放,照旧的顺利。

响声还未停,浪子一阵小跑过来:“刚刚,我听到了些脚步声,像有人往操场上来了。”

话音刚落,几道光,照亮了操场的一角。反应快的,喊了声:“有人,跑!”

此刻,往后山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拔腿跑向操场北边,绕到主席台的后面。这里是山边的一个斜坡,郁郁葱葱的很多茅草和树,西边有棵大榕树很显眼。再往坡下,有一道围墙,分明了校内与校外,也阻断了我们的去路。

不由分说,我们就往坡下溜。我和痞子、金子躲到了榕树下的茅草垛里。三个人蹲着,我趴在金子背上,金子趴在痞子背上,一动不动。而其他人去了哪里,已经弄不清了。

不多时,能隐约感到,有光往坡下照来。接着有人喊道:“出来吧,都看到你们了,还躲什么!”一听这话,仨头埋得更低了,贴的更紧了。我冒着汗,一直滴。从金子背上,能听到他的心脏“嗵嗵嗵”直跳。

“嘘!别动,别出去,应该没发现我们。”是从痞子那传的,声音很沉。

过了一会,上面又喊道:“出来算啦,你们在下面要待到什么时候,跑又跑不掉!”

这时,痞子突然一抬头:“妈了个逼的,估计他们没多少人,上去跟他们拼了。”我的印象里,这是痞子第一次骂脏话。

金子很惊讶的回头看着我,“好,上去拼了!”肯定是躲得受不了了。

我原本有点不敢,从没打过架,心里很虚,但此刻也没办法了:“上就上!”。

痞子第一个站起来:“走!”

我和金子跟着,仨齐喊道:“拼了!”就往山坡上冲。几米外的草垛里,也闪出两个身影,是豆子和雷子!

五个人鼓起勇气到了操场上,立马被吓傻了。黑压压的全是人!

一个年长的,戴着副老花眼镜,看着很眼熟,走过来问:“你们是哪里的?”

金子也不多想,老实交代:“就,就是这,这里的!”应该是被这“大场面”吓到了。

突然,一个很壮实,学生模样的走过来,照着金子的腰就是一脚:“他妈的,叫你们放炮!”

金子应声倒地,一手扶着腰,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应该是很疼。

我走过去,准备扶起他。就这时,又一个学生模样的,猛得冲过来,双手对我狠劲一推。我只感双脚一空,身体一轻,往坡下掉了去。感谢学校绿化好,这一片全是植被。不然,准摔个半死。

等我再爬到坡上,其他四个已经答应去政教处了。

五个人边走边嘀咕:“怎么不见浪子和狮子?”

还是痞子冷静,统一了思想:“待会就说只有我们五个。”

都点了点头。

一周后,处理结果出来了:“批评教育!”

有些“一知半解”的,议论说:“这几个鬼崽崽,平时成绩表现都还不错,怎么会干这些事!”

有些“心知肚明”的,则认为:“这几个主,是有钱的有钱,有权的有权,关键是上面还有人。”

众说纷纭。

家里对此事大发雷霆,周末不让我出去。命令看完四大名著,还要写读后感。不敢违抗,随手先看了《西游记》,慢吞吞的“嚼”着,多少有了些感悟:

叹息,人与人的不同!故事里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救走了,没背景的都被打死了。想吃唐僧肉,还要看你是什么妖怪,本领强不强。

没多久,不知是模仿,还是自发。隔壁普通班的几个人,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但他们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结局很悲!

从那后,自以为才赋过人的我们,终于明白,一直世事未知。

时间罔替,岁月留痕。猛然回首,感慨万千:渺小的我们,在这豁大的人世间,日复一日地生息。上演一幕幕,平凡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或喜或悲。但最重要的是,能否竭尽全力地,演好自己;并且不留余力地,去帮助别人演好。

洪江,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神奇魅力的地方,开放、包容、团结、进取、睿智、仁爱!她让你留恋,让你牵挂,让你归来!

江水东逝,青山不移。古今依旧,洪江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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