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吃蛋烘糕。

      “蛋烘糕”这三个字是姐姐告诉我的。2005年的冬天，我刚到成都不久，几乎每周末都要去川大华西学院找姐姐，因为初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到哪都得熟悉的人领航。她带着我从大学路走到春熙路，再从春熙路走到盐市口，顺着大业路走到人民南路，再一路走回华西坝。那时候天府广场还没开挖，梨花街还没拆迁，人民南路两边都是高大的银杏、梧桐和雪松，城市名人酒店还是幢烂尾楼。有一次我们从大学路那个校门出来往新南路走，在胜利新村那个十字路口，有个中年男子推着车在卖蛋烘糕，那是现在常见的简易流动餐车，四四方方，底部带四个小轮子，车身用铝合金焊接，里面方便放煤气罐和炉灶及各种材料，装上玻璃格挡，上面贴上三个红色的印刷字体：蛋烘糕。

      姐姐问我：吃不吃蛋烘糕？那是我头一回听到这个词，名字里带糕的，想必都是能吃的，我是比较嘴馋的，说：好啊。姐姐说：那就吃一个吧，挺好吃的。要了两个，一个五毛钱。我站在那里看着中年男子如何操作那门手艺，材料有面粉和鸡蛋，搅在一起拌，像是要摊煎饼了。灶上架一平底小锅，器具很简单，那套工艺有点像西安人制作镜糕，锅热了抹上油，搅拌好的白色面汁往锅里一倒，抄起来四面一晃刚好占完锅底边，哎呀，真像摊煎饼。他问我们要什么馅的。我才知道这东西里面要放馅，也不懂什么馅好吃，因为没吃过。姐姐就说：那就来个果酱的。全部熟练地弄好，从中间一折，拿张纸裹着递给我，果酱大概是蓝莓酱那种吧，紫红色的，外面那层黄灿灿的。我咬了一口，脆的，有点像可爱多外面那层蛋卷，入了口，挨着舌头即可化了，里面的果酱味道就出来了，甜甜的黏黏的。外脆里嫩，甜丝丝带点酸，大概就是我对蛋烘糕的第一印象。

      之后就没再吃过，因为我对小吃一向嘴很刁，很少迷恋哪个地方的街头小吃，即便是陕西老家的油旋旋和油糕，时间久了，我也就忘了去寻着吃。

      第二次吃到蛋烘糕，已经是2006年了。又是一个冬天，我和姐姐去成都一环路南三段的花园影城看张艺谋的新片《满城尽带黄金甲》。看完电影出来，往体育馆方向走，看到路边有个中年妇女挑着两个四方的框在卖蛋烘糕，因为我不知道担子上那两个物件是何物，像木桶又方的，像橱柜又不是，上面是四方的，一个放着各种材料，另一个放着个小炉灶，很简单。我觉得很神奇，因为之前见过的都是推着车，人家上面可以摆好几个炉灶，一次能同时做三四个。这位还是妇女，肩挑着就沿街售卖，真是厉害，我心想一定要照顾她的生意。我和姐姐都要了一个，因为她只有一个炉灶，所以要多等些许时间，但是她的手艺很熟练灵活，完全不输给我第一次吃的那位中年男子。姐姐说很早之前的蛋烘糕就是肩扛担挑，沿街叫卖，现在改进了，而且不让沿街叫卖。

      第三次吃蛋烘糕，中间又隔了几年，2012年的春天，哇，这次是个春天，我和朋友去成都东郊的三圣花乡赏花踏青，在那里有一大片类似农家乐的院子，旅游景区吧，在那里吃过一个，价格已经是一块五了好像。味道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我却吃的并不对胃口，大概是花香闻太多了，甜腻歪了，再吃到甜的，就没味了。是有其他馅的，可是我偏爱甜的。

      转眼，又到了冬天，那时候我要离开成都了，某一刻就突然想到要吃蛋烘糕，就随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朋友，他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他说嗨呀，我给你推荐一家，直好吃，味道巴适惨咯。后来我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他就带我去了。金琴路，离我当时住的磨底河沿街很近，拐个弯就到了，在成都十八中旁边，想必他是这家的常客，因为那是他的母校。老板是个女的，也是那种长方形的柜面，玻璃格挡，红色印刷体。那次我没有吃甜的馅，换成切丁末的酸豇豆。以前吃果酱馅的，觉得蛋烘糕是外脆里嫩的，但这个馅的是外脆里也脆。说实话，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烘糕，虽说我的记忆里，只吃过四次。

      认识糖油果子要比蛋烘糕早。大一军训后回校的第一个周末，跟班里的同学一起乘公车去了洛带古镇，离我们学校很近。那时候十陵镇往东那一片地还没有什么工厂，一路开过去都是田野和村庄。

      洛带古镇以前是客家人的聚集地，也就是南方移民，外地人很多，所以那里有很多会馆，什么湖广会馆，江西会馆，广东会馆等等。既然客家人比较多，那么在很多方言用语上就跟成都本地人有出入，比如糖油果子，洛带当地人叫天鹅蛋。所以虽然我认识它比较早，但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只知道它的外号，“糖油果子”是后来才知道的。

      糖油果子好像分两种，一种芝麻多，厚厚一层，果子皮的色泽也稍微黄亮点；另一种最常见，外面粘的芝麻少，零星的，果子皮就炸得红亮，像是用红糖水浸过似的。外面裹的芝麻是白芝麻，所以前一种又特别像陕西人吃的麻团。麻团是中空，里面带馅，有豆沙和白糖。我表侄儿小时候就特爱吃，每次表姐带他到县城联手商城后门，他都吵着要吃麻团。跟糖油果子的区别除了馅，还有一个显著特征是，麻团不需要竹签串起来。

      同属于地方街头小吃，糖油果子似乎要更流行并畅销。制作工艺也较为简单，主要材料就是糯米粉，和一些芝麻，支起油锅就能炸，难点恐怕就在这火候的掌握和炸的手法上，这一点跟陕西的油糕类似。糖油果子外皮是脆的，咬一口却是要粘牙的，有时候心狠整个塞嘴里，贴在上牙膛上没法弄，这一点又跟吃油糕类似。有的糖油果子会炸成中空的，一咬破会喷热气出来烫嘴。黏黏的嚼在嘴里，有点像汤圆的口感。

      我平时是常吃的，有一个原因是现在那些街头小吃往往很难找，总不能每次都去锦里等那些忽悠外地游客的景区吃吧。直到后来，跟单位同事去银行办事，在西安南路的农行旁边的巷子里，一个男的推着三轮车在炸糖油果子，同事买来吃，我顺便吃了三个，觉得真不错。但我至今无法忘记那男的四处张望的眼神，他怕城管突然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