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鞭炮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人们逢年过节放鞭炮驱除厄运,过生日放鞭炮营造热闹喜庆的氛围,婴儿出生放鞭炮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如果你在夜里听到鞭炮声,也不要觉得奇怪,那是在说有一件大事正在发生,一个孤独的灵魂正在路上。
我虽然是农村的孩子,但对乡里的风俗并不深谙其道,我悻悻地好像能感受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实在还是不明白,我渐渐长大,好像懂得了他们话里有话的意味,明白了他们未说出口的隐晦。人总是这样,长舌的妇人总是拐弯抹角、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
那天是晚上八点,夏日的夜还不是很深沉,还可以依稀看见远方的白昼,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或许混沌的第三世界敞开了大门,人也在这时候选择上路,借着万家灯火,照亮前行的路,可能这样寂寞就可以消减几分吧。
一阵鞭炮的噼里啪啦,吓走了唯一的几点星,人们纷纷从房子里走出来,在阳台上、在门前、在院子里,望着烟雾腾起的地方,自说自话、互相问着“唉,对面的高老爷子老了”“那我今天还看到他上集呢?人老了什么也说不准啊。”“谁说的啊,听说他是得癌症啦……”“可…可,人这好好的,咋可能这么突然就走了”大家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本来并不想理会这些事的我,也只得乖乖听着这些所谓大人的各种猜想。
夜深了,大家也倦了,都纷纷散了。夜里很安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确实有些东西变了,人们有着新的谈资消遣着无聊的时光。
第二天,大家纷纷去吊唁,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意。屋子里已经支起灵堂,黑白照片立在那里,高老爷子静静地躺在旁边,不说一句话,花圈摆在门外,戴孝的子女围在周围,其间有人已经哭出了声,但这也是暂时的事情,毕竟奔丧期间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人不能就这样倒下。
就这样,锣鼓和哭声每天从天黑到天明,饭点时的齐向涌动,吃着坝坝宴,饭桌上的碗筷酒杯碰撞,人们的高声笑谈,仿佛忘记了这是一场丧礼。
或许遗忘是一种恩赐。
大家小声地议论着老爷子真正的死因。“听说是用麻绳吊死的,那时还伸着舌头呢,怪慎人的”“说是老爷子得了食道癌,啥也吃不了,每天又饿得很,还不如死了算了”“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儿女又隔得远,没人照顾,死了一了百了”大家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大,不想听也难。这个时候,不知道隔壁大娘从哪儿把高老爷子儿媳妇拉了过来,好像是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样子,大家的眼睛都在闪着光,急切地想知道这一切的秘密。
其实老爷子在一年前被查出了癌症,每天要靠输液来补充营养,而且平时老人是一个人居住,儿女虽然住在离得不远的地方,但也有顾不到的时候。老爷子可能也是不想拖下去了,每天连饭都咽不下去,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老爷子去世当天,特意去将自己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难以想象一位花白的老人拖着病身花费几个小时跟着银行职员输秘密、签单子……老人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分成三份,分别给自己的三个儿女。他便就这样去了,在夜将尽未尽的时候……
一根麻绳,一扇半掩门,一具冰冷的身躯。
面对死亡,我们很少能够如此坦然,我们总是有太多东西割舍不下,我们畏惧死亡,觉得那是一件无法想象的可怕之事。我亦如此,人类在这个时候总是非常脆弱和渺小的。那天我在看一部电影《故场》的时候,里面有个场面我觉得很震撼,外孙对八十岁的奶奶说:“奶奶,打起精神来,好好去死吧!”奶奶点点头说:“是的,我会努力的”
或许吧,对于高老爷子的余生,如果仅靠药物维持着生命的延续,那这样的生命又有何价值喃,无疑只是徒增自身的痛苦。其二,如此般的存在,迟早会加深家庭矛盾,久病面前无孝子,如果有一天自己早已不是独立的个体存在了,即使表面不说,但看着儿子儿媳的眼色,心里也是道不出的滋味杂陈。如今这一条路,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是自尊的保存,是家庭的和睦……
如果有一天我到了将死之年,那就让我早早安静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