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下雨的时候,走在小城的街巷里,看着身边的小朋友穿着五彩的小雨衣和小雨鞋欢快地跑来跑去,有美女撑着漂亮的雨伞婀娜多姿,穿着卫衣的年轻人故意走在雨中,让雨滴落在身上,我就会想起在故乡,儿时碰到下雨的情景。
故乡渭北旱塬其实是缺少雨水的,一年中下雨的时候并不多见。
每当雨水降临的时候,家里的大人都会很高兴,忙着清理天井的“水眼”(老家一种引水的设施),好让雨水汇集后能顺着流到水窖里,这些雨水澄清之后就是家里的饮用水,还要跑到地头堆土引流,让金贵的雨水更多地流进田地,滋润干旱的土壤。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给家里上学的孩子去送雨具。
我们这些懵懂的娃娃们从来不会看着天气带着雨具去上学,更何况那时候也没有准确的天气预报,所以,碰到下雨总是猝不及防。
有时候正在上课,外面下起了雨,我们就东张西望、交头接耳,再也听不进去老师的讲课了。
大家都盼望着父母给自己送雨具。
那时候,家里好像连一把像样的雨伞都没有,通常看到的一幕就是:父亲披着“尿素袋子”,手里夹着一个“尿素袋子”。常常,我在课堂的窗户上往外看去,站在窄窄廊檐下的父亲双脚沾着泥巴,雨水打在灰白的袋子上,有时他会抽着旱烟,窸窸窣窣的样子让人难过。
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袋子,我熟练地将封口的一角塞进去和另一角重叠,然后披在身上,就成了自制的雨衣。
看着其他的孩子有撑着黑布伞的,我都羡慕的要死。
有时,为了避免来回折腾,碰到下雨时候的饭点,母亲会披着自制雨衣,怀里揣着用棉布包着的热馒头,还会用罐头瓶子装上些咸菜或者素炒洋芋丝之类的,看着我坐在长条凳上狼吞虎咽,雨水从发际流下来,在眼角处混合成一种奇怪的液体,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后来,母亲将“尿素袋子”里的透明塑料扯出来,细心剪裁成雨衣的样子,穿在身上居然还有些可爱。
再后来,家里终于有了一把老式的黑布伞,虽然是手撑的,也让我很是得意,老盼着下雨。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几天的连阴雨,我每周回家背一次馍的例行程序被打乱了,同村的孩子也都回不去了,只有让父亲骑自行车给我们送馍。
那时,我们家唯一的自行车还是父亲走街串巷做手工活时驼附工具用的一辆破旧自行车。
从家里到学校应该有十多公里路,在现在说来不算远,可在那个年代就是不近的路程了。
那个场景我现在还记忆犹新,父亲穿着破旧的雨衣,自行车因为在泥路上行走时,不停的有泥巴塞进车瓦里,他就别了一个树枝用来掏泥,走一阵陶一阵,最后骑不动了,干脆就是推着走。
那是记忆中雨水最大的日子。
我的父亲,那个平凡的关中汉子,为了给他在学校读书的孩子送去一周的干粮,十多公里的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为了不让布袋里的馍馍淋湿,他几乎把雨衣全部盖在了袋子上,而自己已经浑身湿透,长长的雨鞋也遮蔽不了,泥巴糊满了两腿,高度近视的眼睛在模糊的镜片后面是怎样的狼狈不堪啊。
估计是担心影响儿子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他没有进校门,而是托一个同学到学校里面叫我。
我见到父亲雨中的那一刻,忍不住泪流满面。
多年以后,穿行在异乡,我有了漂亮的自动伞,有了漂亮的雨衣,有了防水的户外鞋,有了防雨的冲锋衣,甚至可以选择在雨天不出去,再或者乘车,那些冰冷的雨水再也淋不到我的身上。
我却无比怀念从前的日子,记起父母为我雨中送伞的场景,他们好像一直都在我身后看着我,看我在人生的风雨里一步一步地走。
如今,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冒着瓢泼的大雨给我送来遮挡的雨伞,再也不会有人惦念我在风雨中的身影,父母可以为我们遮蔽那时的雨,而此后历经的生活中的风风雨雨,要我们独自面对,自己承受。
好在,有父母给我们的爱在,那些艰难日子里的奔波,那些苦痛岁月里的温暖,都成为我们生命坚强不可或缺的基因,此后,面对一切困境,想起从前的年月,我们就觉得风雨无惧,坦然面对。
蔡立鹏
2017年11月16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