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客家人把奶奶叫作阿婆,爷爷叫作阿公。
阿婆叫薛玉莲,阿公叫陈才或称陈毓谟。
阿婆和阿公一生受人尊敬,阿公走的时候我才6岁,由于阿公在香港工作,记忆中的他只有几个片段,每次阿公从香港回来都买了我们喜欢的新衣服,带着我们去山上采中草药,教我穿完鞋子要把拖鞋放好。据说阿公每次回来都是看到我在家陪着阿婆,还写了一首打油诗。阿婆走时差不多一百岁,我经常会回忆起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轻声细语地教我们很多道理,以身作则。她熟背三字经和增广贤文,经常用里面的词句教导子孙。经常说的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这几年断断续续地想起就写,直到看了电影《寻梦环游记》,突然感到无比的思念。好怕我会忘记了那些片段,重新整理了,希望我的弟妹们能看到,毕竟我比他们幸运,和阿婆相处的时间比他们多。
在阿婆的孙辈中我排第二,小时候我喜欢陪在阿婆身边,听她讲那些我还没出生时的故事。
阿婆是长女,排在她下面有七个弟妹,但她父亲对她的疼爱胜过任何一个,虽然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
阿婆说,其实她过继给她阿姨当女儿,因为她阿姨一直没有小孩。在那个年代,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读书的人都非常少了,别说是女孩,但阿婆的父亲供她读书,阿婆经常很自豪的跟我说,她年年读书都考第一。
识字会计算的阿婆更加受她父亲的疼爱,她父亲被卖猪仔去到巴拿马,后来赚了点钱回来了,准备建房子,所有工程上造价管理全部由当时才十几岁的阿婆负责。
后来阿婆的母亲去逝她父亲再娶了,生了6,7个弟妹,但阿婆父亲的疼锡使她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阿婆结婚的时候26岁,放在现在的年代也属晚婚了,阿婆讲,当时来提亲的不少,但她父亲舍不得她嫁出去,怕她嫁远了受欺负,怕别人对他的女儿不好。阿公与阿婆是邻村,结婚时也3O岁了,阿婆的父亲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阿婆学她父亲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虽然阿公家是穷了点,但阿公一家祖上都是好人,而且阿公还读书识字,离家不远。这些话也经常被阿婆提起。
阿婆结婚后生了我父亲还有3个叔叔,但有一个出生几天夭折了,我不知道阿婆当时的心有多痛,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对我提起过一次,看她的眼神,我不敢再问她。阿婆经常讲,不是只要养大3个孩子,还要培养他们的。虽然她说过好多次,多么希望有个女儿。没有女儿她一直觉得遗憾,但阿婆说生多教育不好也没用。在阿婆的教育下,父亲三兄弟的感情,堪称村里的典范。阿婆的三个儿子中,我觉得父亲是最幸运的,能够一直陪在阿婆身边,小叔在香港较近,经常能回来团聚,阿婆到过他香港的家,也没说什么。而二叔呢,十几岁去了香港跟着阿公,后来更是去了英国,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回来一次不那么容易。我小时候阿婆经常跟我说,不知道他在国外怎么样,能去一次他生活的地方看看也就放心了。直到九十年代,通电话方便了,二叔也经常回来,才没听她提起过。
在我们村里,村里的人家里有什么事都要问阿婆,叫她出主意,拜神什么的也会叫她去。按传统过年过节的阿婆也会在家里拜祭祖先,拜完后会叫我们在台前拜祭下,说些吉利的话,许个愿,对阿公说一些话,希望他保佑我们。但阿婆并不迷信,在我很小的时候,听到不理解的问题就会问阿婆,听人说567月不能办喜事,都是说些不好的原因,我问阿婆,阿婆说,因为567月的天气最热,以前的在家里办喜事要提前几天准备食物,那些食物容易坏掉。还有其它的传说,阿婆的解释是也是与众不同。
八十年代,全家搬到镇上居住,刚改革开放,小镇多了很多外地来工作的人,阿婆和那些人混得很熟。家里有每天煲汤的习惯,每次都是一大煲满满的,阿婆说,汤渣你们不吃,倒了浪费,有点汤一齐给别人,也就不是喝剩的,每天都将我们觉得是剩汤拿给那些人,有时我觉得不好意思说一下,阿婆讲得最多的一句,你们肚饱不知肚饿人。再后来,一些刚来这里工作的年青人来我到家,阿婆首先盛一碗汤给人家喝。她说,年青人在这里肯定很少喝到汤的。十几年后,我遇到几个早期来工作的人,他们跟我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你阿婆现怎样了,我喝过好多她给我的汤”。
老人家都有收集东西的习惯,阿婆也不例外,胶袋,瓶瓶罐罐收满房间,但阿婆从不在家堆放矿泉水瓶汽水瓶,她说这些东西可以换钱,她老人家不用很多钱,放出去给更加需要的人捡去,而且每次将家里的矿泉水瓶汽水罐装好放在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她说这样捡瓶子的人就方便了。但有段时间,家里走廊上经常堆满这些东西,直到我遇到一个陌生老太婆在家门口对阿婆说谢谢,我才知道,原来阿婆不知从哪里知道她带着个孙女,经常捡些东西换钱,就叫她隔一段时间来家里拿。不浪费也是阿婆的习惯,她将家里吃剩的饭晒干,然后又有不知哪来的陌生人过来拿走,她说这些粮食倒了也浪费,那个人是养鸡的可以送给他。阿婆与人为善,要说的太多了,但阿婆不是所有的陌生人都会帮。后来搬回村里建的新村居住,阿婆接触的人也少了,平时没人在家,她就在村里走走,跟村里的人或治安员聊天,自己一人在家时就看报纸,知道的新闻资讯不比我们差。有一次,一个陌生的小伙子问阿婆是不是一人在家,叫阿婆开门,说要送她赠品,还有优惠购买什么东西。后来阿婆骄傲地对我们说,报纸经常有说,那是骗人的,我就是不开门,对那个小伙子讲,我的儿子快回来了,你等下问他。阿婆还说,不那贪心就不会被骗了。那时的阿婆已经有九十多岁了。
阿婆对我们后辈的关心,无非就是多吃点,天凉了要穿多点衣服,下雨要带伞,出门要小心之类,我们也习惯了她的唠叨,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的,直到有一年的冬天,住在宿舍的我早上起来,没有阿婆的提醒,顺口说了句,今天天气冷吗?要穿多少衣服?然后听到宿舍的一边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随便你穿多少,没人理你的”。那一刻,终于明白阿婆的苦心,知道了如果不是自己的亲人,谁会在你身边叨叨唠唠。我结婚后,离妈妈家不远,下班路上会经过妈妈家。刚开始阿婆不习惯,知道我下班的时间经常站在阳台上望着马路,就是想看我一眼。这是阿婆后来对我说的。我一有空也会回去陪陪她,跟她说说话,就算什么也不说,和她坐在沙发上也觉得是一种幸福。到最后几年她得了老年痴呆症,我叫一声阿婆,她也会说我出的名。但有一天,我和阿婆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突然阿婆说,你是谁,叫什么名,然后好久才想起来我的名字。虽然她想起我是谁的时候我们都笑了,但晚上回到家,我不自觉的流着眼泪,不只是因为阿婆不记得我,而且觉得差不多一百岁的阿婆可能要离开我们了。三个月后,阿婆突然卧床不起,我天天过去看她,叫她一声,问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她依然可以叫出我的名字。一星期后的大早上,我接到母亲打过来的电话,那一刻我知道阿婆真的离开我们了。也明白人走了真的什么都不能带走,但可以留下很多。记住了她教育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