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方官
“算什么东西!就会狗仗人势、欺负没本事的人!”丁福荣冲着队长远去的背影唾了一口,气呼呼地说。
“现在算好多啦,以前的地主、保长欺负穷人的场面你没看到过,比现在狠多啦!”丁一山叹了一口气说:“胳膊拗不过大腿的,他们是官,你是民,狠不过他们的。”
“我就不相信,现在都什么社会了,有理还怕讲不出去!”丁福荣不服气地争辩道。
第三天早上,队长张四宝又来到了丁家,进到院子里却不见一个人影,便扯开喉咙叫道:“老丁!老丁在家吗?”
“出去借钱去了,还没回来呢!”
在房间里看书的丁福荣答道。其实他并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
“叫他抓紧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借不到钱就卖猪卖牛吧,不要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张四宝冷冷地说完就走了。
丁一山确实是去借钱了。
这三天,他都在到处借钱。可是象他这样的人借钱又谈何容易!大多数的人都没能力借给他,有能力的人又不敢借给他。连一块砖头都没有的人家,谁敢指望他借了钱还能还!
为了抓药给卧病在床的妻子吃,他厚着脸皮,早已把能借到钱的人家都借过了。说实话,每个借钱给他的人都没指望他能还钱,之所以借给他,完全是出于同情或是可怜。
他自己也知道,单凭他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债务了,要想还清债务,唯有寄希望于子女了。他觉得自己的三个子女都不会没出息。
女儿丁玉梅和二儿子丁福贵只要能把书读下去就一定会出人头地;大儿子丁福荣也决不会没出息,你看他干活从没说过一声累,从不给家里惹事生非,还把弟弟和妹妹调教得那么好,单凭这些来看,他将来一定不会没出息。
只是要等到子女都有出息还得有几年哪,这几年可怎么熬啊……哎!
别说是几年了,当前就有一件难办的事了,这三百块的什么保险费,到哪里去弄啊!……他掰着指头数了数,所有能借的人家都早已借过了,有些人家的债都好几年没还了,难道还能再登人家的门去借钱吗?
哎,不行,不行!……回去看看再说吧,要是实在没办法,就只有卖牛了!
……不行,牛是一家的人命根子,人家耕田种地都请机器,我们家请不起机器,只有靠牛了,要是把牛卖了,我们爷儿两个不累死才怪呢!
……那就只有卖猪了,可是猪才那么点儿,最多有二百斤,能卖得了三百块钱吗?怎么办!……哎,算了,还是回去看看再说吧。就这样,丁一山在外转了一个早上,又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爸,张四宝早上来过了。” 吃完饭,弟弟和妹妹都上学后,丁福荣对刚回家的丁一山说。
“他怎么说?” 丁一山停住了筷子问。
“说是今天非交不可——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去借钱了?”
丁一山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用说,丁福荣已经明白,他早上是去借钱了,但是肯定没借到。
“等他们来了,我和他们好好地理论!”丁福荣愤愤地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丁福荣的话音刚落,村治保主任蔡冲就踱进了他们家的院子里,后面跟着打着嗝的张四宝。
“怎么样了?老丁,钱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拿出来吧!” 蔡冲一边说一边就坐到了桌子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胳膊肘斜靠在因他的压迫而倾斜的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张四宝则端了一个小凳子后退了两步才坐下,他一脸得意的表情,两只眼睛不时地瞟一眼丁一山父子,完全是一副等好戏看的神情。
“蔡主任啊,能不能再宽限几天,让我再想想办法吧……”丁一山一脸恳求的表情。
“老丁啊,不是已经宽限你三四天了吗?张队长几天前不是就通知过你了吗?……老丁啊,你也要体谅我们啊,上头压着,我们也不容易啊!如果完不成任务,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蔡主任似乎也很为难地说。
“这个我知道,这个……”丁一山挠了挠了头,似乎很理亏。
“蔡主任,有一点我真的不明白。”一直站着的丁福荣插言道 。
“什么不明白?”蔡主任望了一眼丁福荣,“说出来听听!”
“前几天,张队长来通知我们的时候,好象说是乡里要求是动员群众参加保险。我想既然说是动员,就不应该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好象是非投保不可了,应该让我们自觉自愿地投保,这样似乎才合理吧?”
“哈哈哈……” 蔡主任闻言爆发出了一串震耳欲聋的大笑。
“年青人就是年青人,就喜欢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美好。不错!上头的文件的确是这么说的,但上头的文件是把动员群众参加保险作为一项任务交给我们的。所谓动员,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这样说了,大家把钱都交了,既体现了大家的积极性,又让我们完成了任务,这不是一举两得、两全齐美吗!要是照你的想法来,大家都不愿去投保的话,那上头下达的文件岂不是成了一张白纸、毫无意义了吗!那样一来,政府岂不是没有一点威性了吗!再说啦,参加人身保险,生命就有了保障啦,出外也就不怕受到伤害了,万一受了一点意外伤害,就可以向政府索取救助和赔偿了。人生在世,谁能担保自己一辈子也不出点意外呢!所以说,政府也是为了大众考虑的嘛!”
“庄稼人,成天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呆在地里,能出什么意外,要是动员那些走南闯北的大老板参加什么保险,那还差不多。”丁一山忍不住插了一句。
“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年前,福荣的奶奶不是也没有出远门吗,要是前几年有人身保险的话,也就不会要你们家自己掏医药费了,是不是?再说了,你们家的房子都这么破了,说不定哪天就能出点什么事呢……”张四宝在一旁善意地提醒道。
“我奶奶的事,要是在现在发生,也未必就能有赔偿,当时不是有政府,也有专人负责治安吗?为什么连行凶的司机也查不到!那时候不是每家都上交治安费的吗,钱交了上去了,也没见真起作用!”一想到那年发生的事,丁福荣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了。
“他出事的时候不巧啊,偏偏选在农忙的时候——”张四宝咕哝道。
“你们家出事还要选日子吗!”丁福荣打断张四宝的话,大声地责问道。
“哎……你们别吵了,虽然那年你奶奶出事是在农忙的时候,可是村里乡里,上上下下也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去调查,实在调查不出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嘛,再说了,你们家当时不是也在打听吗?”蔡冲向张四宝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望着丁福荣说。
“我们需要你们调查的时候,你们调查不出来就可以不了了之;你们要我们交钱,我们就一个子也不能少,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真的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丁福荣争辩道。
“话不能这样说。”蔡冲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自古以来,每朝每代都有无头案,含冤受屈的情况不是现在才有的。动员大家投保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减少冤屈,比如说你奶奶那次的事,如果是发生在投保以后,而又查不出凶手的话,你们就可以根据规定向保险公司或是政府索要赔偿了。现在要求大家投保,也算是亡羊补牢,并不为晚啊!”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奶奶和我妈两个人毕竟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妈的病情全村人都知道,她现在能这样全是靠药物维持的,断一顿药病情就会恶化,难道投保以后,保险公司就能包了她全年的医药费吗?再说我奶奶吧,她现在已经瘫痪在床上了,她还能出什么意外?难道真的会象有些人希望的那样房子倒下来吗!就算房子倒下来,我也会第一个冲过去保护她,决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哎……我不是说希望你们家的房子倒了,我是说万一的话——”张四宝争辩道。
“算了算了,不要再吵了!我们是来收钱的,不是来抬扛的!”蔡冲打断了张四宝的话,转过头来对丁一山说:“老丁啊,你要是已经准备好了钱,就拿出来吧,要是还没准备好,我们就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其实你们家还养那牛干什么呀,现在都实行机械化啦!再说了,牛卖了,那钱也就要不清啦!”
“蔡主任啊,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家要是没了这头牛……”
“算了算了,我只是随便帮你出个主意,听不听我就不管了!总之,明天下午,钱一定要交!”
蔡冲打断了丁一山的话,站了起来。
“年青人,上面的任务就是要我们执行,我只能做这些,要是你还不满意的话,你也可以向上面反映啊,只要上面说你们家可以不交,我们决不会再来打扰——走,我们走吧!”蔡冲说完,往张四宝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