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着离开还是留下,最后将自己推向精疲力尽的悬崖,一步就粉身碎骨的人,就像把原本清冽的山泉煮开,恶狠狠往自己心上浇一般的自作自受。
毕竟,拖拖拉拉的人是自己。乔之想。
他又没有说过要你留下来,是你自己一心一意地退让,最终竟然还起了自怜之心,欺骗自己他虽然没开口,但是真的希望你别走。
完成G市最后一场钢琴演出,飞机在H市落地时,乔之是有点恍惚的。
她刚下飞机,就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她家乡发来的短信:“欢迎来到H市……”,另一条是辛召南发的,他说对不起,不能去接你了。乔之关了屏幕,有些苦涩地笑了,反正被抛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她拖着疲乏的身体走到机场的落地玻璃前,看着外头湿漉漉的地面,繁杂的思绪在她脑中像乱缠的毛线。
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爸爸打电话过来,她才反应回来。乔之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礼物走出机场,被一拥而上的冷风灌得打了个寒颤,却没有空搓搓手。她伸手拦住一辆的士,报了家里的地址,司机便快速向前驶去。
乔之没骨头似地歪倒在后座,侧过脸看雨水大滴大滴地拍打着窗户。那雨滴因为车速过快,而被毫不含糊地向后甩去。她掐着手机,辛召南又发来短信,他说,对不起,我真的真的走不开。
嗯,是真的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真假,只是事到如今觉得没意思罢了。
这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乔之回想了许多她和辛召南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他过去为她制造过许多梦幻的肥皂泡,可是他没教她,当那些泡泡一个个破灭的时候,她该如何是好?
的士到达家门口时,乔爸正站在路边等着她。这年冬天原本不算冷,但因着雨水多,也让人感觉寒意阵阵。家门两边的花圃有些衰败,乔之回想起爸爸夏天时悉心栽培的身影,觉得十分可惜。
乔之刚付完车费准备下车,乔爸已经拿着伞迎上来了。她一下车,便顺势抱住了爸爸,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怎么了乔儿?”乔爸似乎感觉得到她的低气压。
乔之带着哭腔,有些抽泣地说:“没,就是很想你和妈妈,特别特别地想!”
乔爸笑了笑,扒拉下她的手,把她往家里带。
乔之刚进家门,就闻到了枸杞排骨炖汤的味道,她知道妈妈此刻就在厨房里。乔之放下行李和礼物,正想走进厨房,却被乔爸一把拉住。
乔之回头看着爸爸,等他说些什么。可她却看到他脸上比半年前更深的皱纹。
“乔儿,你知道吗?”乔爸语气有些飘渺,似乎想说一件过了很久的事情。“我当年跟你妈妈谈恋爱,就一心只想对她好。我也自视这些年没有让她受过莫须有的委屈。你看,这么多年了,虽然我们有时候也会因为意见相左而吵架,但这些都是小吵小闹,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乔之静静地听着,乔爸望了望女儿的眉眼,觉得跟自己真像,又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跟现在的男友相处得不好,那你们之间可能真的有问题。你们努力了,却契合不下的话,你就应该考虑你们两个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你还年轻,应该去当一阵风,找一个在你纵身一跃的时候稳稳当当接住你的人。”
乔爸一口气说完,原本紧张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他不需要得到乔之的任何回答,也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她会慢慢想明白的。
“好了。快去厨房看看你妈吧,她也是想你想得不行了。”乔爸一边说一边把女儿朝着厨房的方向推过去。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乔之已经十分疲惫,正准备入睡,辛召南打了电话过来。
“回到家了吗?”他问。
她早就回到家了,可是他的问候还能更晚一些吗?乔之没力气地答道:“嗯,回了。”
辛召南听出她语气的疲乏,便说道:“那你早点休息吧,长途奔波劳累了一天。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那个…”乔之赶在他说再见之前,还是决定说出口:“过两天你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于是两个人约好见面的时间,乔之便挂了电话,沉沉地睡去。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软绵绵的,回忆一般的梦。
乔之是七岁那年开始上小学的。她那时候才刚去学校没几天,就反复地发高烧,因此不得不休学。
她记得发烧的那些日子,每天晚上奶奶都陪着她熬到半夜,两人才一起昏昏沉沉地睡去。奶奶总是坐在她的小床前,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替她换上一块冷毛巾。高烧不下的时候,奶奶看起来比她还要难受。可是在她记忆中,奶奶从来都没有因此哭过。
那时候奶奶总是坐在床前给她讲故事,她烧得脑袋迷迷糊糊的,但是因为奶奶温暖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朵,倒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躺在柔软棉花堆里般的安全。
那时候细软的海风偶尔抚动窗边的风铃,便发出贝壳之间磨砂的脆响,和奶奶的声音一起安抚着乔之。
那个贝壳风铃,是奶奶和乔之一起做的。在那个年代,偏远的边陲小镇哪有什么玩具,再加上家里也没钱,乔之只好每天盯着杂货店里的风铃,直到奶奶喊她回去吃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还记得那个风铃是水晶玻璃做的,太阳光一照射就散发出琉璃的光彩,即使有些刺眼,也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后来,奶奶知道乔之想要一个风铃,翻了翻家里的东西,找出乔之以前在海边捡的贝壳,托自行车修理店的老板一个个打了孔,又编了个圆环做装饰,跟乔之一起把贝壳一串一串挂上去,做成了风铃。
那个风铃后来变成了乔之的宝贝,从小镇搬到H市的时候,乔之什么都没拿,只带了这个风铃。
生病那段期间,乔之因为休学在家,身体虚弱不能到处乱跑,只好每天都坐在家门口看其他孩子上学放学,嘻嘻哈哈地一拥而过。有一次,乔之在门口看到一张糖纸,忍不住捡起来闻了闻,是奶糖的香甜味,便把糖纸折好放进口袋里,想着等身体好了去小卖部买来吃。
可是那天晚上洗衣服的时候,她忘记把糖纸拿出来,第二天去翻口袋,糖纸已经不见了。那个时候小乔之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小孩子总爱多想,她那段时间觉得自己天天生病,跟病猫似的,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再也吃不着那个奶糖。
可是老天就是偏爱跟人作对,过了一个星期,乔之的病似乎不再复发了,这让奶奶分外的高兴。于是,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大白兔奶糖,撕开口,放了两颗在手上,神神秘秘地伸到乔之眼前,张开手掌。
乔之第一眼看到糖果的时候,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奶奶瞧着她迷糊的模样,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说道:“还不快拿着?不拿奶奶可要自己吃了。”
乔之急忙伸手拿过两颗糖,想了想,又把另一颗放回奶奶手中,说道:“奶奶也吃。”
奶奶被乔之逗乐了,声音带了老式香皂的清爽质朴,有了岁月的感觉:“奶奶牙口不好啦,不能吃糖,乔儿把它们都吃了吧。”
于是,那天乔之就盯着两颗糖,犹豫着不知道先吃哪一颗。后来吃了一颗,想把一颗留到隔一天,但还是忍不住在晚上刷牙前吃了。
大清早的,乔之被太阳刺痛了眼睛,睁眼看了看,原来是忘了拉上遮光帘,于是只好起床了。
她回想起那个梦,想着想着,又突然回忆起后来她病好了,想去杂货铺买大白兔奶糖,那个老板却说小镇是不卖这个糖的,要买的话得坐车去县城买才行。
那时候交通并不发达,路也是凹凸不平的,坐车去县城的话怎么说也得花上两个多小时。她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去的县城,在乔之的印象中,奶奶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吧,就算离开了,他们在的时候留下的温暖和爱,日后也一直陪伴着我们,就像从未离开一样。
乔之仿佛醒悟过来,于是给辛召南打了通电话说今天无论如何想跟他见一面。
他们约好了晚上在行荇路吃饭。
乔之从下午就开始梳妆打扮。她想,就算要分开,也得是以妥帖的姿态。说不上尊重,她只是觉得他还值得她正式的退场。
此刻乔之对着镜子刷牙,突然觉得口腔中有一股血腥味,涑了口一看,果然牙龈出血了。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模样也不憔悴,只是没什么血色了。可是她挺紧张的,心想该不会自己太不注意身体,身体终于忍不住要报复她了吧?难怪她最近都没什么精气神,这样下去或许要英年早逝了……
乔之解决完口腔问题,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辛召南发了条短信。她编辑道:“我牙龈出血了˃̣̣̥᷄⌓˂̣̣̥᷅”,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把后面的颜文字去掉,换成了一个句号。
过了几分钟,屏幕亮起,辛召南回复了短信:“那你还是先戒戒口,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乔之看了一眼短信,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她开着花洒,不断地冲洗着头发和身体,也不断地哭泣着。后来,因为啜泣使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直到被花洒淋下来的水呛了鼻子,她才慢慢停下来。
乔之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哭肿的眼睛和呛红的鼻子,觉得自己这样去见他真是难看,于是急急忙忙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捂了捂眼睛,又认真地化了妆,才让双眼看起来不那么浮肿。
吃饭的时候,辛召南坐在她对面,忙着给她布菜,她看起来却不是很精神,筷子也没动几下。明明是她自己说要出来吃饭的……乔之想了想,虽然没有胃口,还是勉强自己多动了几下筷子。
吃完饭,两人散了会儿步,不自觉地便走到了当初决定在一起时灯红酒绿的那条路。
即便是冬天,游客们还是对坐在船上观赏两岸夜景风光这一行为乐此不疲。乔之望了许久对岸的路灯,才回过头来,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下定决心地说道:“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
她没有说“可能不适合”“或许不适合”,她用的是肯定句——“还是不适合”。
辛召南没猜到她会这么说,瞪大了双眼,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本来还想着道歉,想着弥补她,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不上道。
“我们还是分开吧,辛召南。”她正式地喊着他的名字,语气执着而认真。
辛召南回过神来,望着她的眼睛,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我不同意。”
可是看到乔之眼中的悲伤,他又开始怀疑自己,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走,我…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可以改的。”辛召南有些颓然地说道。
乔之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清明,她决定把话说尽,不再留后路。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麻烦,又爱抖机灵,还希望有人能配合我。可是你知道吗?抖机灵也要看人的,一次两次…后来对着你我也没有办法再装作毫不在乎又体贴入微的小可爱了。”
“你知道最令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是在我心里翻云覆雨的事儿,到了你那儿竟不值一提了。可是你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忙的事情很多,原本就无法顾及我的这些麻烦事。况且,你本身也不是会对这种事情上心的人。”
乔之用赤裸裸的眼神望着辛召南,好不容易狠下心说这一段话,却越说越带哭腔,反倒被辛召南怜惜地抱在怀里。
他听了她说的那些话,心里虽然难受,但是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抱紧她,像抱紧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他想,是他亏待了她,于是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改。我保证!”
乔之听完,却挣脱他的怀抱,有些苦涩地回答:“你知道吗?我不想要你为了我做出改变,你做你自己的时候,才是我最喜欢的模样。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为了跟我在一起而努力配合我的样子,你不用成为那样的人。”
她一心想护他周全,可是她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了模样。她想让他变回原来的模样,所以决定不再纠缠。
对着辛召南,乔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我希望你好的心是真的,不想再跟你互相勉强的话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