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栋房子,人住进去,这就是家了。有家,好歹得有套家具,否则生活不方便。今天的家具,现代化、洋式化。皮沙发、布沙发,中式、西式、古朴的、创意的,应有尽有。我们小时候的家具,完全不是这个样,土不啦唧的。
厅堂里得有个神台,墙壁上贴“天、地、君、亲、师”牌位,还有灶王府君牌位、祖宗牌位。在今天,神台是一张供桌,迎面木雕是二龙戏珠,鹿望金钟,油漆得红光闪闪。如今更是先进,木头做的神台瞧不上眼了,改为有机玻璃制品;菜油神灯也看不上眼了,改为通电就会熠熠生辉的大红蜡烛。想什么时候敬神,按下开关,祭祀活动就开始了。
四五十年前,哪里会有这样好的家具。挤着后墙壁,用土坯平行砌两道一米高的墙,在上面支三块粗糙木板,简陋的神台就造成了。一家人的精神信仰就可以寄托在上面,祖母供奉神灵便有了地方。神台下面摆只大水缸,从小河里担来水注进缸里面囤积着,供一家人煮饭和饮用。初一和十五是祭祀的日子,祖母早早地起床来,盥洗后,在陶瓷神灯的灯盏里倒进一点香油(菜油),拿来一小团棉花,做成灯芯浸泡在油里。擦根火柴先点燃发烛(刨得很薄的小木片),再用发烛把神灯点亮。取来六炷青香,满心虔诚在神灯上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灵保护保佑。祖母在这个家具上操作完成,将三炷插在神台香炉里,三炷插到门框上去。
吃饭得有张桌子,有几个凳子。不知怎地,那时的人家,不使用四条腿的高桌子,是在一块方板下面装上两根横木,做成矮几,放平在堂屋里,这就是用来吃饭的桌子了。木甄子支在桌的最上端,菜肴摆在甄子下边。爹娘分坐甄子两边,仿佛护卫一般,孩子们分两排坐在下面。鸡是放养的,人肚子饿了,吃饭;鸡,也肚子饿了,不安分,趁着人不注意,它们偷偷溜进屋来,伸长脖子瞅桌上的饭菜。意思是你们可以吃,俺们也可以吃。母亲发现了,一声大喝,吓得鸡灰溜溜滚出去。
人们坐的都是草墩。制作草墩不费钱,男人女人都会做。提两掐(束的意思)稻草来,洒点水在上面,把稻草浸软。起个头,用磨刀石压着。然后就一边添稻草一边编,像编头发辫子那样的编。编好了,滚成筒状,用草绳缝起来……居家过日子坐草墩,去邻居家串门,主人提给你坐的还是一个草墩。就餐了大家坐在草墩上,客人来了,也还坐在草墩上。有一次,我在一大户人家见到木头做的小圆凳,房主人告诉我,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前清遗物。
母亲房间里有只老柜子,长一米多,高度好像也是一米多。已经很旧了,但迎面的浮雕还看得清楚。在我们家所有家具中,就数这件比较高贵,比较值钱。一个柜盖,可以打开,也可以放下来锁起。柜子下面是两个抽屉,抽屉里放着花针、纽扣、做鞋的花样图案等。柜盖上通常放一盏煤油灯,母亲随手可以把上面的灯燃亮。我们兄弟很小的时候,觉得这柜子是个神秘的“宝葫芦”。母亲一旦打开柜子,我们就会得到一把炒豆,或是一把炒包谷、炒黄豆,有时候也会得到一小块红糖。
水桶、钩担是家家都必须有的。那时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河里去取,到井里去取。村里有个箍桶匠,姓张。我放学回来,常见他戴副老花镜,弯腰在架子旁边,两手握着推刨,把一块一块的木板刨平滑。沙啦的声音过去,静一会,又有沙啦的声音响起来,一卷一卷的白色刨花从刨口里吐出来。造桶是细活,张木匠不慌不忙,总是慢悠悠地做。木板推刨好,组装了,竹条子箍筋摆在旁边,按程序操作。桶口大一些,桶底小一些。张木匠做的木桶咬缝严实,不漏水。我们家的木桶坏了,母亲就上张木匠那里购买。大型号的母亲不买,小的母亲也不要,就买中号的。因为担水的事,总是由母亲来做。多少年了,母亲担水的一幕,还浮现在我眼前。她喘息着慢慢走上礓礤,钩担在肩上一弯一闪,发出格唧格唧的响声。
我们家的厨房是单独的一间房子,没有楼阁。厨房里用土坯垒了一眼大灶,灶旁镶嵌着个火炉。火炉燃烧的是原煤,一旦生火,满厨房尽是烟雾。这些烟雾腾起来,串到屋顶,顺着瓦片间的缝隙钻出去。不论谁家生火,屋面上就冒出炊烟。没有人家会做个烟囱,不知什么原因。母亲煮饭炒菜就在火炉上,一日两餐就靠火炉来烧煮。
大灶是用来煮猪食的。家里饲养着一头母猪,几头肥猪。无论母猪还是肥猪,它们都很能吃。所以,灶上的铁锅很大,差不多可以装进满满一木桶水。猪草砍碎,用撮箕撮了倒进锅水里,在猪草上面盖个木锅盖。母亲到屋外抱来秸秆,堆在灶洞旁边,然后就坐在草墩上,不断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禾。火焰跳跃着,舔舐着锅底,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去,锅水沸腾了……
碗篮筷筒都是竹篾编成的。父亲在土坯墙上钉棵大木桩,将碗篮筷筒挂上去。还担心不稳当,用了一根绳子拴住碗篮系到屋梁上,确保装碗的篮子万无一失。瓷碗,我们地方烧制不出来,但供销社有出售,只是价格贵,所以大家使用的是本地产的土碗。丁马村能烧制、丁合村也会烧制。如果窑厂师傅釉彩上得好,烧出来的土碗深紫中泛出幽幽光泽,看上去也挺美观的。洗菜用的是陶盆,盛菜用的陶大碗。陶器家具最大好处是环保,最大坏处是容易破碎。怎样端碗,母亲要一遍又一遍教孩子们。要不,一落到地上,叮当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