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春光怡人,芳草萋萋,帝君处理完手头的要紧公务后,难得还有少许时间,便独自一人在书房外的凉亭内煮茶品茗。茶水咕噜咕噜的烧沸了,蒸腾出不绝的雾气,叫人看不清远方的景致,只凝神在眼前的一团白雾中。
东华端起茶壶打算烫烫茶具,刚拿起茶杯却发现仙娥替他准备好的茶具乃是墨渊赠送的那一套。茶杯自然是少了一个的,至于为何会少一个,自然是凤九在太辰宫做仙娥时不甚打碎的。那会儿凤九懊恼的问自己该怎么办,自己也同凤九逗趣,叫她记在救命之恩的账上,凤九虽然满脸的不情愿,可也不敢出言反驳。想到此处,帝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不过,人事总在变迁,偏物事始终承载旧回忆,割不断过去,又连不起如今,成为一种徒增尴尬也无法回避的存在。这茶杯曾经铭刻欢笑,而今再见反而更添刺痛。纵然茶杯犹在,当年的小仙娥却再不可能陪在自己的身边了。帝君烫了烫茶杯,又斟好一杯茶搁在面前,在浓郁的茶香中失神良久。
“帝君!”承吞跨进太辰宫时见到的就是此副情景,数十万年前那个杀伐决断、衣袂染血的天地共主,而今却着一袭洁白的袍子,手持一个空空的茶杯闲闲静坐。那将人隔开的,不再是战场上飞扬的尘土,而是凉亭内轻得化不开的茶雾。
承吞不禁感叹道,天地共主就是天地共主,就算脱下那身血衣,周身的气场与肃穆感也是凝结在骨血中,总给人一种近不了身的错觉。
见帝君仍然沉思,并未答应自己,承吞便径直走入凉亭,坐在了帝君对面,再次行礼道:“帝君。”
东华终于回神,望向对面的承吞,无意识的说道:“你来了。”
“本王从清饮宫过来,三殿下刚拉着本王说了会话,”承吞解释道,“帝君方才在想什么,都想得出了神?”
东华放下手里的茶杯,回说:“什么都没想。”
承吞耿直的道:“怎么可能?本王叫了帝君好久您都没听见,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本君心里能有何事?倒是你,蚌王殿下几时变得如此敏锐了?”东华转移话题。
承吞大喇喇道:“总不外乎是这四海八荒的事,帝君您早不沾染红尘俗事,也不可能为哪个仙姬动春心。”
东华面色未变:“知道就好。”
“帝君不愿说本王也不再问,”承吞另起话头,“帝君,刚在庭院外见帝君煮茶时,本王突然回想起过去随帝君一起征战的日子。”
“哦?”东华问道,“你可是在笑话本君如今的模样?”
“不敢,”承吞双手一揖,“本王只是感慨,这四海八荒的太平日子来得不易,帝君您闲坐煮茶的背后又付出了多少。”
付出了多少?帝君回味着承吞的这句话,苦涩的想道,恐怕自己付出的,远远不及自己失去的。
承吞见帝君并不答话,神色中又带着几分莫测,猜测自己这话恐怕是触到帝君痛脚,但他向来不是个善于体察人意的,续道:“看来帝君付出的代价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多。帝君可曾后悔?”
帝君回避承吞问题,只说道:“你今日是来同本君忆往昔的?”
承吞笑道:“帝君难道不愿意?这太辰宫内可没几个仙官能与您忆往昔。”
帝君一脸的不认同:“往事已矣,还提它做什么。”
承吞讨了个没趣,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走了一段路,口渴得紧,本王来向帝君讨杯茶喝。”
承吞见帝君刚放下的茶杯空置,面前又放着一杯已斟凉的茶水,想来这杯茶水应该是无人认领,便伸手要去取。哪知刚将那茶杯端起,帝君却一把夺下。
承吞一脸狐疑,帝君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解释道:“你自去找仙娥再拿个茶杯。”
“何须如此麻烦?”承吞当然不会耐得那个烦,又见那托盘中明明还有几只茶杯,便要去取。
东华将托盘一移,护道:“本君的茶杯不习惯给其他仙君用。你自去找仙娥再拿个茶杯。”
承吞有些搞不懂帝君:“仙娥再取给本王的茶杯不还是帝君您的茶杯?怎么别的茶杯用得,这套茶具就用不得?”
帝君哑了一下,一时间语塞。
承吞猜测道:“难道这套茶具对帝君有特别的意义?不能与人分享?”
帝君见承吞满脸掩不住的八卦意味,不想搭理他。
承吞仔细回想了数十万年来与帝君打过交道的女人,然后估道:“莫不是那庭言上神?”
“庭言?”东华愣了一下,“怎会突然提起她?”
承吞回忆道:“这庭言上神昔年与您一同征战,在上古的黄央大战中一战成名,后来更有女战神的美誉。帝君您与庭言上神二位可称珠联璧合,不过是因征战频繁才耽误了儿女私情,后来平定四海八荒后这庭言上神谢绝封赏、而后遁走天涯,倒也是一桩稀奇事。本王当初见庭言上神总是对帝君关怀备至,想来帝君您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吧。除了庭言上神,这天下间,本王也想不出还有哪位神仙值当帝君您的沉吟深思?”
“你这么一说,本君方才想起,确实与庭言久未谋面,也不知她现下在何处。”帝君感慨道。
承吞以为自己猜中了帝君的心思,便建议道:“帝君如若真的挂念庭言上神,何不派人去搜寻一下,虽然机会微渺,但总还是有的。”
帝君摇摇头:“她既有心避世,又何必去打扰她呢?”
承吞还要再劝,帝君率先开口道:“不是说渴了吗?还不去找仙娥取茶杯?”
承吞见帝君转移话题,道:“还说不挂着庭言上神,让您找您不去找,偏人家送您的茶具倒舍不得分给本王用,这样口不对心,帝君您累不累?”
帝君无奈道:“这套茶具是墨渊送的。”
承吞嗯了一声:“帝君在这大好春光里,举着墨渊相赠的茶具,回味与墨渊难分难解、难舍难离的旧情,帝君您认为本王会信吗?”
帝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叹道:“蚌王殿下如此多言,你累不累?”
“怎么不累?”承吞斜眼瞟了一下东华,装腔作势道,“连口茶也不给本王喝,累又如何。”
帝君见势暗暗服了这位霸王殿下,用仙法变出了一个古朴的茶杯,又亲自斟好茶水,摆在承吞面前,右手摆出了“请”的姿势,口中道:“蚌王殿下,请。”
承吞喜滋滋的端起茶杯饮尽:“多谢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