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个小小的苹果，递给我和另外一个女同学，然后像个推销员一样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们看到它的第一眼是不是觉得它其貌不扬，平凡到有点平庸？”我们用力的点着头配合着他，气氛看起来是那么的欢乐和谐。看我们如此买账，他翻着小眼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那么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它的内涵更加丰富多彩，远远超越了它平庸的外表和作为一个苹果的功效。”我们努力表现出十分好奇又吃惊的表情，这大大地刺激和助长了他表演的嚣张气焰。他叫卖的更加猖狂和肆无忌惮了。他煞有介事的咳嗽了两声——就像一个垂死的人要说临终遗言前吸引人们注意力的一个提示音，气氛被他渲染的异常凝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苹果，它集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再经过长达近半年的精心孕育，终于以一个奇异的姿态呈现在你们面前。你们看，这两个苹果就是她的爱情结晶。”他指了指屋外的那棵长相古怪的苹果树。看着那棵苹果树我心里不由得感叹：“鱼生鱼，虾生虾，歪脖子树的基因决定了它再怎么努力也生不出漂亮的娃。”

        我本着奇果必有奇相，奇相必有奇味的原则以及看在他这么卖力吆喝的份上，拿起手中的苹果在身上蹭了蹭，然后友情地咬了一大口，随着苹果的汁液滑入口中，我一下子就被这个奇异的味道震撼了。樱桃小口秒变大嘴姚，而且久久不能能合上。他看着我夸张的表情一脸讨好的笑道：“我家的苹果，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口碑全屏您一张嘴。”那副嘴脸就像淘宝卖家满脸堆笑的对你说：“亲，好评包邮哦。”我强忍着被震撼地翻江倒海的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风平浪静，然后咬着后槽牙尽力挤出一丝微笑：“味道果然不同凡响。用六个字概括‘惊天地，泣鬼神’。”“既然那么好吃，那就赶紧吃了吧，这是特意为你俩留的，我都没舍得吃。”听了这话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如果把这个酸苹果都吃下去，估计我的胃都能酿醋了。“好东西要大家分享。你看着我们俩吃，显得我们太不厚道了。”然后不由分说，掰下一大半硬塞到他手里。然后朝他诡异的笑了笑。

        其实我们知道这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我们的东西了。他卖力的表演其实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尴尬。对于他用这样一种幽默风趣的态度笑对困窘的生活，我是由衷敬佩的。生活百般滋味，人生需要笑对，哪怕这笑中含的满满的都是酸楚的眼泪。

        他居住的村子在一条大山沟里，依山而建。

        那里土地贫瘠，庄稼都是一副先天营养不良、后天发育不全、病恹恹的样子。而且常年缺水。冬天的雪水、夏天的雨水就是他们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和其他地方两年收三季相比，他们这里一年只能收一季。如果哪年不幸碰巧赶上老天爷睡得正酣忘记了还有为人间普降甘霖这回事，连这一季也都得泡汤。不对，这缺水，无汤可泡。更确切地说是陪葬。

        寒假前，他向我们几个就近的同学发出邀请，让我们去他们的村子看一看。

        我们几个同学在约定的地点集合完毕，然后兴致勃勃地向他所在的村子进发。

他们村距离我们出发的地点有15公里，通往村子的路是一条布满石子的崎岖不平且异常狭窄的土路。有人建议骑自行车去，但我清醒的认识到，如果骑自行车前往，只有一个结果---胎爆、人仰、车翻。而且对于一个不会骑自行车还死要面子的人来说，变成别人沉重的包袱这件事比要她命更加可怕。于是我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咱们去同学家做客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如果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不光让人家感到内疚，也让咱们脸上无光，安全起见，我建议用步行加搭车的方式前往。”他们相互对了一下眼神，大概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答应了。

        由于天气寒冷，路上没什么人，我们几个有说有笑、边走边聊。走了大概3公里的样子，我们幸运且成功地搭上了一辆拖拉机。虽然他的目的地离我们要去的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能让自己生疼的双脚从坚硬的石子上暂时挪开也是一件令人兴奋不已的事。我们坐在拖拉机上一路颠簸着前进。山里的风很硬，打在脸上的感觉真的如刀割一般。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兴奋的心情，那真是疼在脸上，美在心里。

        开拖拉机的师傅到了目的地。我们下车向他道了谢，然后继续我们路程。

        大约又走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他所在的村子，向老乡打听了他家的位置，我们欣然前往。

他家的位置在村子最上端，他们的房子很有特点，都是用石头砌成的，而且家家户户用台阶相连、互通有无。

        来之前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家一点都不过分，屋里只有一个土炕上面摆了一个小小的炕桌，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可能看出了我们的细微表情变化——尽管我们极力掩饰。所以就有了开头那一幕的场景出现。他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尴尬。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乐观和坚强。

        炕桌上摆放着书本，很显然，在我们来之前，他在复习功课。书本上躺着那支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钢笔，笔帽套在笔头上，笔身却只有那个装墨水的墨囊和包裹在在墨囊外的那个金属套，外壳早已不知所踪。对我们来说也许不值一提的几元钱的钢笔，他也是能省则省。

        高考前夕，我要回到我的户口所在地报名。走之前，学校组织了一次书法比赛，我有幸得了第一名，奖品是一支英雄钢笔。我把这只钢笔转送给了他，并祝他高考顺利。

        那一年的高考，我幸运地考上了大学。他出乎预料地落榜了。在农村，想摆脱贫困吃上皇粮，考学是唯一的出路。我没有他学习好，而最后我之所以能超水平发挥考上大学，也许正是因为我不存在这样的思想压力吧。

        复读了一年后，他考上了石家庄的一所大专院校，学了一个不疼不痒的专业，再后来被分配到了外地一个监狱做政治思想工作，并在那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

        命运从来都不会辜负和抛弃一个努力笑对生活的人。它让你在困难中顽强成长，在挫折面前勇往直前，在失败之后奋起直追。而这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命运对你所能倾囊而出的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