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城内门户紧闭,就连夜夜笙歌的烟花场所也关了红木大门,概不接客。打更的更夫,亦不再敲打那变了形的铜锣,告了假,早早回家去了。昏黄的烛光透过薄窗纸,将走道隐约照亮,却愈显诡异,百姓细碎的交谈声被风卷到到某个不知名的巷子,消失在分岔口,不寻踪迹。
城西边的乱葬岗,倒是有些异动。
花多乔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挺起身子,费力喘气。不过,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让她险些再次昏厥过去。借着月光,眯着双眼,她终于看清了周遭情形,被她推开的,正是一具身形魁梧且皮肤发紫的男性尸体,而她的周围,七倒八歪堆积着的,也全是尸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离那尸堆的,待她意识清醒,已跑到另一处无人小道。
靠树瘫坐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在身上一遍一遍揉搓,直到不再有粘腻的感觉才作罢。花多乔心中暗骂,离杨出的什么鬼主意,竟将她弄到这么个地方。
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此时,主子应当回府了。这点伎俩,糊弄得了府中管事,可骗不过他。
她还须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主子找不到的地方。
花多乔下定决心,便起身,朝城门另一方走去。
“多乔啊,来,把这盘菜送到二楼厢房。”衣着朴素的妇人,双手麻利地将热腾腾的小炒盛在碗里,吩咐道。
花多乔停下手中的活儿,在衣服上擦干水渍,“诶”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端着菜,从热火朝天的厨房走向二楼,顿觉凉爽,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她最喜端茶送水的杂活,可偏偏大部分时间要蹲在厨房矮板凳上洗菜。每日下工,浑身汗臭,难受极了。转念,来这间酒楼也有三两月了,当个小工,包吃住,还有薪水拿,也算惬意。
胡思乱想着,便走到二楼最左边的厢房。腾出右手,轻轻敲门。
“进来。”隔着门,花多乔听不太真切,有些犹豫,终是缓缓推门而入。
两名中年男子盘腿对坐,桌上一片狼藉,怕是喝了不少酒。
花多乔把菜放下,顺便清理散落的盐花生壳和酒瓶。
二人未多理睬她,兀自满了酒,一饮而尽。
“诶,你说,隔壁那位爷,会怎么处置那家伙?好不容易逮着,不得一刀咔嚓了?”满嘴胡渣的男子,手作刀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里嚼着脆花生,呸的一声,将皮禳吐在地上。
花多乔埋头收拾,不为所动。
“终究是不敢杀的,他啊,是孬种了点儿,不过,他可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另一个长相文儒几分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分析着。末了,目光落在花多乔微曲的脊背上,似看清了粗糙布衣下的景色。
花多乔感到异样,加快动作,退出了厢房。轻轻阖上木门,长舒一口气,却听见男人呵呵的笑声,刺耳得很。
打了烊,花多乔爬上酒楼最高处的露台,撑开私藏的躺椅,翘着二郎腿,阖眼假寐。
今日的夜风有些凉,她拢了拢衣裳,起身,朝屋内走去。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一抹黑影,扭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周围,似乎连空气都未曾动过。
花多乔抬手揉揉眼,大抵眼花了,遂未放在心上。
那抹黑影最终停在不远处的一间民房,抬手轻叩,不多时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门栓解开的响动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何?"房中未点蜡,昏暗得很,只丝丝月光从窗外洒到地上。声音的主人指尖有节拍地敲打桌面,一轻一重。
"一切如常。"
"嗯。"这结果并不让他意外,却见属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何事?"
"大人,属下已盯那女子数月,不曾有异,是否..."
"风平浪静,才最教人心慌。"
"是。"黑衣男子咽下卡在喉咙的话,恭敬应道。最终潜入夜色,看来是逃不了弟兄们拿他整日"偷窥"小姑娘当笑柄了。
翌日,酒楼里外被衙役包围。
房门被踢开,撞在门板上,又反弹回去,咯吱咯吱的呻吟着。
花多乔掀开被子,右手撑床,一个猛劲起身,然,脑浆像被人打散了一般,因着方才的动作,兴奋地在她的头颅中起伏冲浪。
“你!去大厅,协助调查!”
懒得理会门口的官兵,花多乔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穿好鞋,又浑浑噩噩来到大厅。
大厅聚满了人,酒楼门口也簇拥着不少老百姓,七嘴八舌的,嗡嗡作响。
“大人!我们都是安分人,断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啊!”老板娘苦苦哀求,下巴的泪珠还没落下,双颊又划过新的泪痕。最终,不受重负的滴在地上,湿润了一大片。
本就不善言辞的老板懵在一旁,双眼定定看着被自己老婆的眼泪打湿的那块地方。
“死者被杀于你的酒楼,不论原因如何,都与你等脱不了干系。先带回去,听候发落。”
“至于你们,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得离开酒楼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领头的青衣男子,简单利落地交代了酒楼各位的去处。接着,两个台阶并一步走,朝二楼最左边的厢房走去。
花多乔瞬间来了精神,竖耳听别人有理有据的分析。
那文儒男子昨夜被杀,双眼被刺穿,嘴巴被抹布堵住,流血过多身亡。粗壮点的那个,昏迷在茅房,今早被其他客人发现送医。
这不就是昨日那对客人?花多乔暗想。
抬头正撞上青衣男子犀利的目光,心中又是一惊。
“你,过来。”陆生微抬下颚示意花多乔。
剧烈的头痛让她双眉紧蹙,但面对犀利的拷问,花多乔依然一五一十地应答。权利是个好东西,然而没有权利的人,就是蝼蚁,而她花多乔现在,就是一只蝼蚁,一只头痛的蝼蚁。
“你似乎有所不满?”陆生弯腰,尝试与花多乔平视,但身高悬殊,无法完成此等举动,只得放弃。
这题外话让他身前的女子有些错愕。
“大人何出此言?小女子不过有些身体不适罢了。若无他事,便先告辞了,厨房还有许多杂务未处理。”花多乔回答得毕恭毕敬,以免面前这位大人再生好奇。
“嗯。”陆生沉闷一声,望着花多乔瘦削的背影,对她的怀疑消了一大半。
不过...陆生摊开手掌,那块上乘的玉佩,始终让他对这女子的来路有些好奇。
酒楼已关门十日,一群伙计无所事事了十日,衙门却始终未查出半点罪犯的蛛丝马迹。
似乎是上头的大官下达了死命令,陆生这才带着衙役们撤离酒楼,掌柜也搀扶着老婆,颤颤巍巍地回到了酒楼。
这案子,终究成了吴城的一桩悬案。
偌大的酒楼也因着这案子没了生意,无法再经营。
十几号伙计,向掌柜领了工钱,背着包袱另寻出路去了。
花多乔有些惆怅,只道世事难料。然而更让她意外的事,她一直挂在胸前的玉佩,没了!
“姑娘,姑娘?您要当些什么物件儿?”
“我...您看看这木簪子值多少钱?”
...
花多乔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奔回酒楼,快得连掌柜的招呼都没听到。
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寻未果。
“你是在找这个吗?”陆生笑脸盈盈道,修长的手指挂着玉佩。
“怎么在你那儿?”花多乔只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寸步不移。
陆生像在自己家似的,找了个凳子坐下。
“这玉佩,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见花多乔一脸冷漠,陆生接着说道:“你不是吴城人,准确的说,你根本不是禹国人。”
花多乔并不惊讶,早在查案子的时候,衙门就应当调查清楚了。
“你是孟扬庭延将军的人。”陆生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过用的是肯定语气。
站在床边的女子身形微颤,越来越不清楚这陆生此番的来意了。
“怎么,陆大人要将我遣送回国?”花多乔索性与他对坐着,笑道。
果然是...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陆生暗暗舒了口气。
“这玉佩是在搜查你房中时发现的。”将玉佩递还于花多乔,解释道。
“不过,就算此刻将你遣回孟扬,你也会被抓进大牢的。”陆生看着花多乔,严肃的神情让男子俊逸的脸更显英气。
花多乔系玉佩的动作顿了顿,最终缓缓扣紧绳子的两端。静待下文。
“你们的皇帝以通敌罪名扣押延府上下二百三十一人,就少你花多乔一人。”
“不可能!”花多乔猛的起身,桌上的茶具哐当作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