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皮囊》出版,一口气读完,我喜欢蔡崇达的文字。访谈时,他说,那些字,是从骨头里抠出来的,我信。八年后,《命运》出版,迫不及待,连夜读完。文字像一阵一阵涌过来的海浪,有时挠得你发痒想笑,有时猛拍过来,呛得你快哭;像海风,裹来带着咸腥味的关于父辈们命运的记忆。我们的眼泪,终究是为自己而流。
《命运》的叙述者是阿太,99岁的她,感觉自己大限将至,让自己的曾孙“我”回来。在她那入海口附近的房子里,站在命运的入海口,回望着人生的每条溪流,流经过如何的业谷。
阿太的爷爷几代单传,到爷爷这一代只生了阿太的母亲。闽南特别注重香火,如果没有生男孩子,香火断了,没有办法烧金纸,祖宗要挨饿。爷爷的爸爸,阿太的太爷,最终在对祖宗无比羞愧中,离世。爷爷自那时起,便打定主意做胭脂水粉生意,笃定着要攒钱,招女婿上门,改变命运。
命运仿佛有了变好的迹象,一切都按爷爷的计划进行着。招来上门女婿黄有海,阿太的爸爸。阿太的妹妹出生后,没多久,阿太的爸爸就不辞而别。爷爷还有整个家,开始急转直下。爷爷至死也没有将香火传下去。爷爷死时,家里变卖家产做法事,拼命烧金纸。
自此,母亲一个人撑起整个家,抚养阿太和妹妹。闽南到处是寺庙,母亲总是去各个寺庙跟各种菩萨“吵架”,占卜问告,问自己的丈夫回不回来?是死是活?为什么?
阿太十六岁时,母亲准备让阿太出嫁,母亲带她去神婆那里算命,神婆说阿太这辈子无儿无女养老送终。母亲愤然离去。夜里十六岁的阿太独自来找神婆算账。神婆说她在帮她母亲。神婆后来成了阿太的婆婆,阿太也确实如神婆所算,一辈子没有生养,但因战乱饥荒,收养了二儿一女,北来,西来,百花。阿太的女儿百花是“我”的外婆。
我这样抽筋扒皮复述阿太的一生,简直毁了作品。就光《命运》开篇的7000多字,蔡崇达就反反复复写了27个版本。所以,读蔡崇达的文字,你会感觉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像生长在崖壁上的植物,根茎拼命地挤进崖缝,死死地盘根错节,硬要活下去。但也有很多柔软的温情。神婆明知阿太此生无儿无女养老送终,执意让自己的儿子娶阿太……
老人与海
读《命运》时,我总会想到《老人与海》。阿太住在入海口附近,整个故事,是阿太站在人生的入海口的回顾。生命像海浪,一层一层的。阿太一生跟命运正面刚,很像那个在大海上捕鱼的老人。人生海海,好多意象重叠,文本像海浪一样,有很多层。
男性的缺失
阿太的父亲不辞而别,至死未归;神婆的丈夫“讨大海”,死在倭寇手下;阿太的丈夫被国民党抓去台湾,流转马来西亚,至死未归……生计、子女,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个弱女子,死扛下来了,跟命运刚,看起来好像石头一般坚硬。
与命运和解
阿太临终前,冲着命运喊话,“谁说我无儿送终,我孩子的孩子,都在为我送终。”
喊完之后,阿太突然用亲昵的语气说着:不哭不哭,你这傻孩子,和我闹了一辈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其实真正是我亲生的,只有你啊,我的命运。
命运只是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