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阁,管弦笙歌,京师依旧是当年的似锦繁华。南门逆晃动着掌中夜光杯里的琥珀琼浆,微眯双眸,望着窗外的人潮熙攘。
一别经年,当初的千万留恋,终于化作了此刻的重逢,如此思来,不禁良多感慨。
“美哉,我的回忆,我恍如隔世的梦!”南门逆叹出了最后一口气,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起身欲要离开酒楼。
“少侠留步!哎呦!少侠!”
南门逆眉头一挑,微侧身,斜睨着这个在身后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的布衣打扮的人,等着他再次开口。
“少侠从进来开始目光就不断流转,想来是外地人,来欣赏我大燕京华之繁盛。鄙人秦博,若还未找到下榻之处,诚心为少侠提供栖息之所,价格……哎哎,少侠别走啊!”
南门逆不等对方说完就走了,朝后摆了摆手,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
刚才为了追上去,秦博不小心被桌脚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南门逆的身后,扬起的尘土有些都飞到了南门逆的裤脚上。此刻秦博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不要就不要吧,用得着这么冷漠吗?不过,目的还是已经达到了。”
言讫,秦博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阴冷。
“快点完成任务回去吧,如今此地于我而言,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南门逆自顾自说道,“刚才那个家伙感觉不对劲,还是少与陌生人打交道为妙。”
南门逆在城里熟稔地穿梭,绕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家茶楼前。
他此刻已换上了一身文人墨客的装束,到来后没有停留,径直朝店内走去。
“客官里边请,给小的有什么吩咐?”茶楼小厮一脸热情地迎上来。
“香茗一杯。”南门逆说道,嘴角含笑。
小厮将茶递到手里时,南门逆明显感受到了杯下的纸条。
南门逆在手心里展开看了一眼,下一刻,他念力一动,纸条在他手里化为了灰烬。
“贵店之茶甚好,本公子不日定将再度光临。”言罢,南门逆拂袖而去,脸上笑容蔓延开来。
“风起云涌,也是暗流涌动的时候了。”燕王辰恪负手立于御阶前,眉头深锁,须臾长叹。
“燕王殿下,已准备就绪。”宫墙下的阴影中,传出一个冰凉如寂夜的声音。
“很好,凌特使,即刻出发,务必……拨乱反正。”辰恪微眯的双眸里,若隐若现着寒芒。
古城天华,乃原大辰帝国首府所在,繁荣鼎盛,为过往历代之所无。可繁华却似昙花,天祚末年的国变,让一切成了灰烟。帝国内部的分裂,北域狼族的洗劫,让天华在岁月里黯然失色,几经争夺,最后落于北方大诸侯燕王之手,历经多年,得以重建。
而南门逆,在他的总角之岁,曾在旧时天华居住了三年。
“故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南门逆嘴角微扬,眸中布满回忆。
“快看啊,那不是国子武学监的少年英杰们吗?”
“是啊是啊,他们将来都是要进皇家御林神侍的,前途可谓风光无限啊!”
“都是能光宗耀祖的孩子啊,生子当如斯!”
十里长街人头攒动,被众人簇拥着的是本次武学监国选的三名佼佼者:苏白,叶宇,还有……南门逆。
袍笏加身的风流,披红游街的荣耀,不过最惊喜的,却是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间,遇见了她。
可好景不长,噩耗接踵而至。自己因一次致命的失误,被人抓住把柄,那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于是将他遣谪至蛮荒之地,与乡野粗鄙之人为伍。生生折断的,不仅是自己光耀前程,还有憧憬美好的希望。虽四年后准许再次应考,可辜负的光阴,却偿还不来。
在自己离京不久,就爆发了所谓的“天祚国变”,北域外族南牧,洗掠京城,圣上太子皆殒于硝烟当中,旧时天华的繁盛,也彻底湮灭于兵燹之灾。
众多在外的诸侯王,在这群龙无首的国度里,则借“兴复国室,还于旧都”为名,趁机拥兵自重,却在夺回失地后纷纷自立为王,形成今日这山河分裂,内乱不息,外敌环伺的格局。
而南门逆,在国变发生后,立马回了一趟京城,那时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虽黍离之悲,也莫过于此。
此去京华,在寻觅过去的故人未果后,南门逆离开了,加入了很久就开始有意招揽他的宗门:通星阁,因其功绩显著,不久就被提升为了统领,并且可以直接受命于灵主。
今时今日,南门逆就是为宗门任务而来的。
“高大人,属下已在那通星阁的小子身上撒下了示踪魔香,他在天华的行踪,可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了。”天华的一处阁楼中灯火幽微,一个布衣打扮的人朝前方毕恭毕敬地说道,此人正是秦博。
“干得很好,”此刻,秦博前方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全身为漆黑的衣物所包裹,右目中若隐若现着一个幽蓝的符文,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不过对燕王的那些神卫也千万不可大意,这次干好了,符主可是大大有赏。”
“是,符将高大人可就等着属下好消息吧。”说完,秦博隐入了身后的阴影当中。
天华城人群川流不息,繁华丝毫不减当年。在一处人群集中地,一伙戏团的人正在搭好的露天戏台上为众人表演杂技,只见戏子们技艺高超,一个个仿佛拥有超能力的表演,博得台下惊叹声连连。
绝佳的技艺里面,暗藏杀机。
现在进行的表演中,两个彪形大汉提着一口木箱上场,并要求观众观摩,表示这是一口极其普通的木箱。他们的一个同伴进入其内,接下来木箱就被绳索吊了起来。数息过后,再打开一看,里面的人不翼而飞!睹比“奇术”,看客们无不拍手叫绝。
人群中的南门逆微微一笑,在戏班的人挨个收铜板时,他投入了一个同其他人有些微不同的铜板。
一间密闭的地下室里,烛火昏暗,瘴气迷离,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间密室正处于刚才那个戏班团表演的地界之下。
一个矮小的男子昏倒在了室内,全身被麻绳牢牢绑着,肤色呈现出有些骇人的墨绿色,嘴角附近留有淡淡的白沫。
不久,只闻“轰”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其外强行破开,一伙全身上下为黑布所覆盖,只留出一双眼眸的人闯了进来,并迅速地围在了昏迷男子的周围。
“他中了蛊,东西被拿走了,他的记忆也被人读取并清除了。”一个左眼位置有骇人刀疤的蒙面人蹲在倒下的人的身边,阴冷地说道,在他的右眼中,若隐若现着一个绿色的符文。
“但属下在通星阁那小子身上撒的魔香他还没发现,我们可以跟上去,把东西夺过来,”刀疤蒙面人身后同样穿着蒙面服的秦博毕恭毕敬地说道,“不过符师明大人为何插手符将高大人交给属下的是事呢?这种小事交给属下就好,怎敢劳烦……”
“带路!去追那小子!”符师明鬼不耐烦地打断他,“就单凭高阙那个蠢东西,怎么可能是接下来我们要对付的人的对手?”
秦博不敢多言,只好奉命而行。毕竟对方可是符神殿三大符师长老之一,而三大符师,则是连符神殿当家符主都要敬仰几分的存在。
天华城门口处,南门逆的乔装顺利地骗过了守城将士的严密排查,顺利出关,可从未放松警惕的他,分明地感受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开始紧紧地盯上了自己。
南门逆微微一笑,这种妄想摧垮人意志的压迫,自己还从未怕过。
南门逆摸了摸囊中那粗糙不平的手镯,外人殊不知,那里面蕴藏着通星阁的重要秘密,在失窃后,如今,他再次把它夺了回来。
通星阁总部位于西泽洲南域大陆的东部,原大辰帝国统一了西泽洲的整个南域,如今大辰帝国分裂后,南域东部的部分地区,几乎整个北部地区都为诸侯燕王所占领,而在这部分东部地区中,大宗门仅通星阁与符神殿两家,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在南域,按祖制宗门一般都依附于当地的王权势力,通星阁与符神殿自然也是如此,但宗门到底也有招收弟子,组织武装的权利,所以政治上也是有一定独立性的。宗门的不受控制自然会受到王权势力的猜忌,对于这种潜伏的可能威胁性,明里自然不敢得罪,但暗里会派遣内线潜入,进行监视。
而有时,王权势力会做得太过,开始窥探宗门内部的绝密资料,从而引起纠纷。
正如此次,燕王在通星阁安插的坐探窃取了通星阁内部的绝密情报,通星阁灵主在七星圣使中派遣出两位星使进行追击:烛影与月自明。两位星使追上了卧底,但发现他已将内藏情报的手镯给了在路上接应的两个同伙,于是烛影与月自明分头去追。
烛影在半路跟丢,但她已经在对方的身上施展了可以定位的法术,考虑到卧底来自燕王,则他的最终去向肯定是天华城,烛影此时又离天华较远,但碰巧宗门一位统领南门逆在天华城附近历练,所以烛影用道具通知了他,并告诉他找到目标的方法,让他在天华进行截击。而接到情报的南门逆也顺利完成任务,夺回手镯。
另一方,星使月自明在追踪时,发现目标竟意外落入了前来搅局的符神殿的人之手,所幸此人身上并未带着真正的手镯,但符将高阙读取了那个人的记忆,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一直想要扳倒通星阁并借此立功的高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此地又离天华较近,他们于是率先赶到了天华,并发现了不久刚进城的南门逆,为此他们派出了多年在天华驻扎的追踪高手秦博,监视南门逆的一举一动。
但符神殿的众人始料未及的是,一直在暗中窥伺的月自明。
从发现目标被符神殿抓住的那刻起,月自明一直紧随其后,运用他过人的洞察力与隐藏力,对方众人的举动尽在眼底,来了一场极其戏剧化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因为进城后一直与南门逆保持联系,月自明得以比符神殿的人更早发现携带真正手镯的目标人物,在茶楼化装成小厮与南门逆进行计划的最后交流后,在戏班台演出之地,将那在城外混入戏班,在表演中“凭空消失”,其实是躲在地下室里等待同伙前来接应的目标人物成功抓获,夺回手镯,赶在了符神殿之前。
在自家地盘上对付自己家的人,作为东道主的燕王辰恪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他身边最强的护卫力量——九重御,出动了,由特使凌霄志率领。
看着渐行渐远的南门逆的背影,凌霄志在阴影中微眯双眸,其内寒芒闪现,良久,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黑暗中的数道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城外渐起的暮色当中。
此刻,夕阳渐矮,残照如血,山川凄美,漫漫长夜在云诡波谲的局势里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