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风已经带了初夏的闷热味道,刚放学,楼梯拥挤如蚁巢,琴子被人流携裹出来,出了些汗。

旁边的蚂蚁们一只只走过,他们边走边说话,脸上带着笑,可那笑背后又很沉重,像是困在陷阱里的动物见到洒下来的阳光,阳光让他们感到光明舒畅,可对他们走出陷阱于事无补。

“琴子!”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他。

琴子匆忙低头,“怎么了?”

“考试怎么样?”

男生说着,跟她并排走在一起。

“哦,还行。”她异常地沉默,男生还未发觉。

“你妈妈很疼你嘛,这时候还能长几斤。”

“是啊...”琴子回话,想冲他笑笑,可是发现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她的头更低了,加快步伐走到男生前面。

这次男生没有追上来,琴子竖起耳朵,在人潮中听见他与其他人说笑。

是啊,胖了。

琴子昨天还在看自己刚上高中时的照片,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还很清秀,长的一般,可是能入眼。她扯扯自己脸上的肉,想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容,可是没有做到。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长胖,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样子......她捂着额头,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上高中后,也许是高二,也许是高三,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额头总会时不时地隐隐作痛,再然后,那痛汇聚在眉毛以上两个点,给她的感觉像是发炎的青春痘,可是表面既不发红也没有凸起。只是偶尔难耐的疼痒。

琴子妈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为什么总是把手放在额头上抠弄,琴子不知道如何向妈妈倾诉,只说没睡好,头不太舒服,这样几次以后,琴子妈妈很担心,在一个小假期拉着琴子去了医院。妈妈带着她去看了脑科、神经科还有骨科好皮肤科,做了很多个检查,可是结果都是没事。

“妈,真的没事,我假期多睡儿就行了。”琴子安慰着妈妈,但是心里隐隐的担忧却像一颗潜伏着的癌细胞,让她夜夜难以安枕。

这种担忧在高三以后达到顶峰,因为那两个点不只是疼和痒了——它有了一点点凸起,像是两颗痘痘,对称地长在额头上,可琴子清楚那不是痘痘。痘痘里面是柔软的脓水和皮肤组织液,可她的痘痘那么硬,像是一块坚硬的鱼骨头。

琴子做噩梦了,梦里额头上那两颗凸起处长出了巨大锋利的角,像是冰河时期的猛犸象的长牙,那角太大了,让她失去了人类的本来面目,站立和走路都成了问题。

她很惧怕,幽暗古老的森林像是从地球开始生命律动的那一刻就如此静谧,静谧到听不见任何声音。在这样的森林中,她拖着头上的那对角飞速奔跑着,嚎叫着,可是森林静谧依旧,没有一点点回音。只有森林,在她的背后轰轰然地倒下,而河流,渐渐地停止流动。

琴子猛地睁开眼睛,胸膛起伏的厉害。

正是凌晨四点钟,窗外寂寂无声,厚厚的窗帘使路灯的光无法照进房间,一片黑暗中,琴子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呆呆坐了半晌,眼睛仍旧是干涩的。那汹涌而来的恐惧堵在她的喉咙里,瞳孔里,没有一点要跑出来的意思。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早上起床琴子状况非常欠佳,看起来一脸疲惫,但是妈妈并没有在意,因为进入高三以来这几乎是每一个人的状态,妈妈能做的,就是在生活上将琴子照顾的更加妥帖。

扒完饭道学校,班里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琴子向来算不上多勤奋,也说不上懒惰,老师对她寄予厚望,觉得她来得有些迟,神色间有些不满。琴子装作没有看到,她高一时是这个时候来学校,到了高三也如此。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到紧要关头这么拼命,而在平时却懒懒散散。始终如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琴子这么想,但是别人不明白,当她已经堕落。

早自习下课,关一如既往地出现在琴子旁边,请教她昨天试卷上的数学题。琴子感觉非常疲惫,不管是连续不好的睡眠 ,还是夜里不知所以的噩梦,都让她混混沌沌,颇有些不知现实还是梦中的迷幻感。

“你看这个。”

关用铅笔在试卷上圈住了一道函数题,琴子给他讲那道题,期间看了好几眼关。

男生的眼睫毛也可以那么长吗?

关不知道,拿着琴子给的解题思路在一旁演算,琴子趴到桌子上,眼睛假装空洞地望着窗户边,实则都是他低头解题的样子。

“啊,关!”有人从背后弹了关的后脑勺,关发出疼痛的抽气声。两人打闹起来,琴子趴在桌子上看着,觉得像是在看电影。

你也喜欢他吗?琴子暗暗想着,但这个“你”的人称代词,却茫然不知所指,但“也”字却让琴子吃了一惊。

“也”...?

琴子猛地从桌子上趴起来,不提防别人在打闹,胳膊甩过来,正中鼻子。

血热乎乎地流下来,琴子站起来洗手间跑。

是夜,琴子再次失眠。

白天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不停翻滚:“...谁信?你看她每天蔫儿的那样,要是夜里没偷偷复习,白天至于瞌睡成这样?”

“可是她的成绩也还是那样啊...”

“要不然呢,她要是每天头悬梁锥刺股成绩还那样,岂不成了笑话?...她心机可深得很,你们可要长点心,你看关,整天围着她转,不知道有什么好,整天勾引人,怪不得成绩上不去!”

“都高三了怎么这样,以前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

琴子记得自己退后几步,没让那几个人看到自己,然后捂着鼻子跑向了距离更远的洗手间。

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大的误解呢?为什么要充满恶意地区揣测别人?关,你会不会这么想。

想起关,琴子更加睡不着。关于他们两个的流言从未停止过,班主任甚至还暗示过她,可是那有什么用,他们两个根本就没什么。清清白白。

额头更痛了,这一夜她几乎没有睡着,第二天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就地死了。

衡量一个人是否快乐幸福,只需看两个问题,一个是他夜晚能否很快入睡不失眠,一个是他愿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新的一天。

琴子不愿意。

这一天的开始实在太过糟糕,琴子甚至觉得她将要去的地方充满了豺狼虎豹,在阴暗的角落窥伺她,不知道何时会突然扑上来将她撕碎。莫名的惊惧笼罩了她,琴子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无数只蚊虫咋嗡嗡作响,妈妈在一旁打电话,低声地抽泣。琴子想要睁开眼睛伸出手,可是没有成功。

她理所应当地请了假,在医院里住了半天出来,连带着医生开的一堆药。琴子知道这无济于事,可还是在妈妈的督促下把药吃完了。

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琴子跟妈妈说了别人对她的误解。妈妈很不可置信,冷静下来叫琴子不要理会那些人说的话,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可是妈妈,他们让我很受伤。”

妈妈握住琴子的手,没有说话,琴子也没有。

只能忍让吗?这些让人恶心受伤的事。琴子暗暗想着,另一只手摸上了额头。

还有更加糟糕的——小LAN。

小LAN五官精致,举手投足自带一股袅弱之姿,因此赢得不少异性青睐。琴子最初也很喜欢她,直到她几次三番地主动接触琴子,说了一些无关痛痒似是而非的话,琴子才明白她的敌意。

可是她那么袅弱,琴子不愿相信,在深夜里苛责自己想法邪恶。

——可她的的确确开始讨厌小LAN。

讨厌,这种陌生的情感将她冲击的不知所措,整个人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开始接受这种情感的存在。

琴子向来深信观人如照镜,在讨厌小LAN的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是可恶的,于是对自己的厌恶又多了一分。

关还是问她问题,并关心她身体状况如何,他的准时,就像七八点钟太阳的照常升起。琴子望着他,觉得悲哀。

是下课,琴子依旧在做题,去拿橡皮的时候 不慎把笔扫落到地上,正要去捡,一只脚伸过来,把那支笔踢得更远。

“啊,对不起。”

琴子抬头,看见小LAN得意而挑衅的脸。

琴子默默将笔拾起来,想质问小LAN为什么,想大声地骂她,可额头太痛了,痛的头晕目眩,痛的失去理智,一种陌生而可怕的欲望扼住了她年轻懵懂的脖子。她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不敢看小LAN一眼。

她想起电视剧中那些反派,坏的明明白白让人怒视,可生活不是那样的,有些人敌视你,不怀好意的接近你,而面皮上依旧是言笑晏晏,这样的感觉让琴子觉得像被毒蛇窥伺,她害怕,但不知道该怎么制住这条毒蛇。这种无能为力和内心巨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阴郁了。她开始喜欢电视剧里那些反派,毕竟生活中伪君子太多,鲜见人的面孔。

周末在家宅了一天,傍晚时分,彩霞满天,照在高楼上,闪耀而自由。琴子拉开窗帘,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明天会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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