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姐,该起床了。”青梅端来铜盆。
我揉了揉眼睛,慢慢起床,身子软绵绵的,想是昨夜没睡好。
“青梅,今个儿怎么如此冷。”离开被子的过程有些痛苦。
“昨夜里下雪了,今早积雪齐膝的一层,不过今日天空已放晴,化雪时由是阴冷,小姐可不能冻着了。”
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打开了房门,迎面冷风吹来,我抖了几抖,院子里的桃树光秃秃一片,撑破了这片雪地。
隔壁院子里传来儿童嬉闹的声音,想是在打雪仗。我嘴角轻扬,很久以前,我也和他打过雪仗。那个呆子,从来只会把雪球往我脚下扔,从未打中过我,每次都被跑的慢力气小的我折腾的满脸通红。满身白屑。
我望向北方,长安是否也下雪了,长安的雪肯定比这里的张扬吧。在白天,如柳絮般,漫天飞舞。他的眉眼在雪中都会有些模糊,但却更好看了。
【二】
南方的雪消融的速度有些惊人,经过一日日晒,到晚饭时,以只剩薄薄一层。
用过晚膳后,父亲突然对我说“今年你将及笄,明日上元节便好生去玩赏吧。”
我低头不语,来寿阳后三年,这是第四个上元。在长安时,我最喜欢的就是热闹的上元,那日没有夜禁,街上人影攒动,灯影恍惚,最是好玩。
“馨儿,为父可能这几年都不能回长安了。”父亲叹了一口气。
“什么...父亲不是说,任期三年一到,便会调回长安么”我猛地抬头,发现有些失态,压抑住了自己波动的情绪。
“北境动乱,奸臣当道,现在的长安...王丞相已倒,他三年前给我的承诺也...”
我脑子里一片浆糊,父亲接下来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是安静的与父亲告辞,回到了自己房中。
我让青梅去厨房取了几壶酒,坐在桌上一杯一杯的饮了起来,桌上白日刚绣的桃花有些刺眼,我拿剪刀剪了,泪水却泛滥一片。腹中因酒而火热,脸颊却冰凉一片,很是难受。
我让那个人等我三年,那桃花便是绣给他的。在寿阳,是望不到长安的。我与他,终是无缘的。
【三】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月十五夜》
往年上元节我都是一人在房中看看书,绣绣花。都是青梅与府里其他女眷一起出游。今年青梅却不知怎地,硬是拖着我出门,本我是拒绝的,却不知为何这丫头今天这么倔,说若是我不去,她也不去。我向来把她当姊妹,不想让她因为我浪费这大好时光。
上元节同城男女出游赏花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看着热闹的街道,我心里的阴霾散了些,终归还是好玩的。
被青梅拖到了猜灯谜处,这三年我性子沉静下来,看了许多书,觉得这些灯谜不过为那些有情男女助助兴,来个花灯下邂逅,才子佳人同时猜对一道谜底,侧头便一见钟情。这种故事在三年前在长安街头听了颇多,是那个人在灯下与我讲的,那时我便急着去看头顶的谜面,没能把谜底猜出。现在我都能猜出了,却没有猜的那份兴致了。只是呆呆看着那些少年郎围在一起,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沈小姐”
“啊...”我正发着呆,回过神来发现身前有一英俊少年与我见礼。那少年大概二十来岁,肤色有些偏小麦色,五官长得十分立体,如剑的眉毛下有清澈的眼眸,有些像武夫却不失读书人的儒雅。
少年被我盯得耳根有些发红,我见此轻笑,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礼。
少年与我攀谈起来,我很久没有与陌生人如此谈笑风生了,也许是少年的容貌与举止让人感觉很是舒心,也许很多地方我是我还是三年前的我,怎么变,还不会与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姑娘偏离太多。
回府时青梅问我“小姐,你觉得这个裴捕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有些不明所以。
“咳咳...”青梅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本公子是寿阳城的捕快,姓裴名剑,年方二十,尚未娶妻,父母健在,家财万贯。沈小姐看我能不能入芳尊的眼呢?”
“青梅,你竟敢取笑你家小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我知道自己生的不美,只是双眸生的灵气些,再加上
这些年看过些书,应该有些青梅说的“气质”。那裴剑生的帅气伟岸,怎会瞧上我。
之前我是远远见过裴剑几面的,父亲偶尔会邀他来府中议事。每次他都穿着官服,面无表情。以至于今日他穿的如此书生气我都没认出来。
【四】
“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礼记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檐下的燕子已多了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燕子。正是院中桃花开的正盛时,我迎来了我十五岁生辰。女子十五而及笄。及笄后,便可嫁人了。
父亲是寿阳县令,为人清廉,很受爱戴。而我的手工琴棋书画与女工都学的极好,一时间,媒人挤破了我家的门槛,但都被父亲婉言拒绝了。父亲并不着急把我嫁出去,寿阳随有许多底蕴深厚的大户人家,却总不如那个最繁华的都城多。
如今朝廷局势混乱,党派之争很是剧烈,父亲本是长安西市的一个教书先生,四年前喜中进士,也算老来得志,想着把寿县治理好,便可以回长安,回到天子脚下。
父亲想回长安,想一展宏图,我想回长安,是想念西市哪家糕点店和那个会拿糕点哄我的少年了。
【五】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我也十七岁了。离开那个地方也五年了,我家也几乎没有媒人拜访了,十七岁,隔壁王家姑娘的与我同年,娃也会跑了。
父亲有些急了,炙手可热心可寒,那个曾经看中父亲的宰相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却遗忘了这个三十七岁中进士的沈县令了。
父亲忧心的,还有我的亲事,一个十七岁的老姑娘,再不嫁就要掉身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对我的婚事没什么期许,因为寿阳没有长安那么好吃的点心。我给那个人的承诺已经过期两年,没准他现在已经成家,连大胖小子都有了。我与他,应是错过了。
分别前我还小,不懂为何自己如何依恋他,只是想着他说要给我做一辈子点心时很是开心。分别后我慢慢长大,也懂了男女之情,却越来越惦记那个笑容温暖,会做各种点心的人。
青梅来告诉我裴家来提亲,而且父亲与媒人在客厅喝了好几盏茶时,我正在院里荡着秋千。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微微笑了下,没做任何评论。青梅不满我的反应,悻悻的走了,嘴里还碎碎念着“小姐怎会对婚事如此不上紧,而且对方还是裴公子。”
晚膳时父亲难道多喝了两杯,带着笑征求我的意见,“裴家几代为官,家厚的很。虽说裴剑官不大,却是年轻人中佼佼者。你嫁过去,也只有享福的份。”
我只是淡淡的点了点。为何不嫁呢?看着父亲微霜的两鬓,有些心疼。
【六】
在裴家的聘礼堆满我家后院的那天,青梅给我带回了一样特殊的糕点——桃李。青梅说最近城西刚开张一家点心铺子,名字叫桃李,主打桃花糕。
我随意的打开包装油纸,看到了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虽没有院中桃花的生气,也足以以假乱真。
“这真是巧夺天工,这么好的手艺怎会到寿阳城开店?”我凑近修了修糕点的清香,沁人心脾。闭着眼睛问青梅
“听说王大婶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从长安来的,没准是老家在寿阳的御厨,现在回乡养老了罢。他心肠还真好,一个老人家,还想把皇宫里的美食给家乡人尝尝。”
“长安...青梅,我明日同你一道去桃李。”还有经历做点心开店的御厨,需要回家乡养老么?
【七】
翌日清晨,我让青梅找了两身男装,仔细的在里面塞了许多衣服后才像个各自矮些的书生,再把眉毛画粗些,也有些样子了。
“小姐,女子定亲后是不能随意出门的,被老爷知道了我们会很惨的。”青梅说这话时一脸的兴奋,看不出半点对老爷的惩罚的惧意。
当初来寿阳招丫鬟时我便挑了个最跳脱的,如我在长安时一般。人都会怀念以前的自己,是因为那些失去了的,都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从后门出来后,我们快速的往城西走,途中,我好像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青梅拖着往前走了。
不到一刻钟,我们便到达桃李,点心铺子一般都是开几个窗口供客人买糕点,窗口上下左右挂着本店供应品,这桃李店按点心种类开了几个窗口,由于我们来的早的原因,窗口前只站着几人在等候。我找了个人最少的窗口,不久便轮到我了。
“伙计,能不能让我见一下你们东家?”我塞给伙计一锭银子。
“东家在厨房忙呢,他吩咐过这两天都不要打扰他。”伙计皱起眉头,双眼盯着银子,作势要还给我。
我摆了摆手,心里有了计算,唤了排在我身后的青梅离开了。
回到家中,我去父亲的书房寻他,却被告知他正在客厅见客。我寻思着午膳时再与他说这件事情,央他请桃李的东家来府上一叙。我寻思着从长安来的,会做糕点的,应该会与李家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