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填报志愿时选择了长沙的一所高校。那一年,少小离家的父亲夙愿得偿:他儿子我打回了湖南老家。
奶奶的高兴劲自不必说了,大学第一学期的整个十一假期,二叔的全部工作就是每天领着我乐颠颠的走访老家远近不一的各种亲戚,而进门的第一个动作、第一句话似经过训练固化般,标准、一致:双手扶肩把我推到他身前,“我侄子羽,我大哥的儿子,在长沙读书,**大学!”
我二叔,身高约一米六、略微驼背、瘦小枯干的普通农村老头。
爷爷去世早,父亲又十几岁就参军离家。二叔在家中不得不担起了长子的重担。先后拉扯年幼的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成家立业,自己的婚事反倒是没顾上,一辈子未结婚。
担家的辛苦未听二叔说过,常在我面前提起的是他救爷爷命的事。那是父亲当兵的第二年,爷爷因为地主身份被押到乡里,据二叔讲,过几天是要枪毙的。这时刚好父亲在部队的立功证书寄到了家里,二叔拿到后连夜飞奔二十多里山路,清晨将证书交到乡里把爷爷救了下来。每每提到此事,二叔的表情是丰富的,是而凝重、时而眉飞色舞,仿佛要把我带入当年的情境中。在他看来,这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伟大的事。
因为离家远,大学四年的寒假基本是在老家度过的。二叔待我如同己出,喊我时也是称呼大名,从不像对堂弟、堂妹那样“乃几”、“妹几”的叫,在他看来,身为长子长孙的我,就是家族的未来。
从小没读过书的二叔基本不识字,但这不影响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二叔在亲属中的人缘极好,远近亲戚家中有事,都会通知二叔,由二叔组织大家赶去帮忙。而每逢春节,是二叔最忙的几天,他得跑遍附近所有的山路,到各个长辈家吃酒、拜年。
我常惊叹二叔的精力,在家时我很少知道二叔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床。偶尔早起一回,看到的是已赶集回来的他,提着一条白得耀眼的猪肉、一条鱼,背上背篓里则是杂七杂八为我准备的吃食。
常常惊叹的还有二叔的大嗓门。很多时候我都在诧异,那高分贝与瘦小身体是怎样统一为一体的。经常见到二叔站在门前的柚子树下,与远在至少300米外另一个半山腰的邻居喊话。他们之间的衡山话我听不懂,但从一来一往的顺畅问答看,距离不是他们间沟通的障碍。
挑担子是二叔的看家本领,在他看来,所有重物都是用来挑在肩上的。偶尔来了兴趣,我会去抢二叔肩上担水的扁担。二叔则满脸“坏笑”的让给我,看我在扁担下的丑态,然后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呵呵笑。之后才跟我讲挑担子的窍门,什么必须要让扁担上下颤起来啊,扁担两头弹起的瞬间迈步啊。二叔讲,年轻时他可以挑两百斤重的橙子,走十几里山路去赶集。
二叔酷爱下象棋,每次回去我是必须得陪他杀上几盘的,偶尔赢了我,二叔便会露出孩童般得意的笑,眼角偷瞄我几下,点上一根烟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夸赞。是的,在他看来,能赢我这个大学生,是件了不起的事。
那年春节,二叔确诊患了食道癌,几个月后,二叔去世了。二叔下葬后的第二天,瘫痪多年的奶奶也静悄悄的走了,很安详,没留下任何遗嘱和遗言。姑姑讲“这是二叔在那边安顿好后,把奶奶接走了,照顾她一辈子了,由别人照顾二叔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