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不易,求赞,原创首发
《明史·五行志三》载:“嘉靖二十二年,南京御史冯恩坐言事下狱。是时,南京有妖异,或如犬,或如黑气,夜入民家,触人至死。亡何,冯恩至,妖遂绝。”
《明实录·世宗实录》卷二七四:“嘉靖二十二年五月壬寅,南京御史冯恩以星变陈言,极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右都御史汪鋐等之奸。上怒,下锦衣卫狱。恩日受搒掠,濒死者数,语卒不屈。……恩既长系,廷臣屡请宥之,不听。”
《万历野获编·补遗卷四》:“嘉靖间,南京有妖物夜出,形如黑犬,又能化气如烟,中人辄病,号‘黑眚’。都御史冯恩至南京,妖遂息。人谓冯公正气能压怪云。”
楔子:嘉靖二十二年,南京
梅雨黏稠,像化不开的墨,将南京城浸泡在一片湿冷的晦暗里。更夫王老叁提着昏黄的灯笼,缩着脖子走在青石板路上,梆子声在空寂的巷弄里传出老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天干物燥,小……”他习惯性地喊了半句,又被喉咙里涌上的湿冷空气呛住,改为低声咒骂,“这鬼天气!”
近来城里不太平。黑眚的传闻像这梅雨一样,无孔不入。说是夜里有黑气或者形如瘦犬的妖物出没,钻入民宅,触碰之人,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官府查了许久,一无所获,只贴出安民告示,说是流寇作乱或百姓以讹传讹。
王老叁是不太信的,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怪力乱神没见过?多半是些偷鸡摸狗之徒借此行凶。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是秦淮河支流的一道僻静水湾,水色在夜色下显得尤为深黯,几乎要与岸边的垂柳黑影融为一体。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水声——不是雨滴,而是某种东西破开水面的哗啦声。
他提起灯笼,眯眼望去。
水边似乎趴着一个人影,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面容,正用手掬水,一遍遍地……清洗着什么?那动作僵硬而重复,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专注。
“喂!谁在那里?”王老叁壮着胆子喝问。
那身影顿住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灯笼的光有限,只隐约照出半张惨白的、属于年轻女子的脸,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活气。
王老叁的呼吸一滞。
然后,他看到了她正在清洗的东西——那不是水,那双手在灯笼微光下,反射出的是一种暗沉粘稠的光泽。是血。而她脚下,那团被她反复搓洗的,赫然是一张……近乎完整的人皮!人皮的面部轮廓尚在,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直勾勾地“望”着王老叁。
女子咧开嘴,像是在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抬起那血淋淋的手,指向王老叁。
“镜……渊……”一个气若游丝,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钻进王老叁的脑海。
王老叁怪叫一声,魂飞魄散,灯笼脱手坠地,瞬间熄灭。黑暗中,他只感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扼住,连呼喊都发不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呵斥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朝这个方向而来……据说,那位以刚直着称,即将被押解入京的御史冯恩,今夜正好途经南京。
第一章:遗物
2023年,夏。江市,一座在现代化外表下,依然保留着不少明清时期古建筑的历史文化名城。
陈默在一家小型拍卖行做古籍文献顾问,这工作清闲,收入一般,但能接触到不少有趣的老东西,他很满意。这天,经理老周抱来个沾满灰尘的木匣子,放在他桌上。
“喏,刚收来的,说是明清时期的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价值。”
木匣是寻常柏木,做工粗糙,边角有虫蛀的痕迹,唯一特别的是匣盖上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繁复扭曲的符咒,那红色历经岁月,变得暗沉发黑,却依然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束缚感。
陈默戴上手套,轻轻拂去灰尘。匣子没有锁,他尝试掰了掰,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黏住了。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朱砂符咒,线条盘根错节,隐约构成一个扭曲的、像是在挣扎的人形,人形周围是八卦变体,却又充斥着许多他不认识的诡异符号。
“这符……有点邪门。”他嘀咕着,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描摹那符咒的线条。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符咒中心那一点时,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猝不及防地顺着指尖窜上手臂!陈默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电击一般。
几乎同时,“咔哒”一声轻响,那原本死死黏住的匣盖,竟然自己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气味的陈旧气息,从缝隙中飘散出来。
陈默的心跳莫名加速。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掀开匣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零散的物品:一本纸质脆弱、边缘泛黄卷曲的线装书册;一枚颜色暗沉、雕刻着睚眦图案的青铜腰牌,上面阴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小字;还有一面……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青铜镜。
陈默首先拿起那本书册。封皮无字,翻开内页,是工整却略显潦草的毛笔小楷,记录着一些日常琐事、收支,间或夹杂着几句对时局的牢骚和看不懂的卦象推演。这像是一本私人笔记。他快速翻阅着,直到最后几页,笔迹陡然变得混乱、惊恐,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中仓促落笔:
“……癸卯年五月,黑眚复炽,夜入民家,触者立毙,满城惶惶。上命严查,然无踪可循。余奉密令,暗访此案,觉其非比寻常,似与‘镜渊’之说相关……”
“……今夜子时,于秦淮僻处,见一女子浣皮于水滨,形貌惨厉,口中喃喃‘镜渊’不止。正欲上前,忽感阴风扑面,神魂几欲离体……幸冯公车驾至,正气凛然,那物霎时遁去无形。然冯公因言获罪,枷锁加身,自身难保,此城恐再无宁日……”
“……它盯上我了!我能感觉到,它在镜中窥视!无处不在!画符以镇之,不知能否阻其脚步……若后来者得见此匣,切记!勿视镜中影,勿唤镜中名!镜非镜,渊非渊,虚实倒悬,生死……”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墨团污损,无法辨认。
陈默放下笔记,背脊一阵发凉。北镇抚司?明代锦衣卫的机构。癸卯年?他快速心算,嘉靖二十二年正是癸卯年。黑眚、镜渊、浣皮女子、冯公(是冯恩吗?)……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诡谲的历史暗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面青铜镜上。
镜子造型古朴,镜钮是一只蟠踞的异兽,镜背刻着密密麻麻的云雷纹和饕餮纹,中央有几个极其古老的蝌蚪文,他不认识。镜面却异常光洁,历经数百年,竟然没有太多锈蚀,依然能模糊地映出人影。
鬼使神差地,陈默拿起了那面铜镜。
镜面冰凉,那股寒意比触摸木匣时更甚,几乎要冻结他的指尖。他看向镜中。
镜子里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办公室熟悉的背景。一切正常。
他稍稍转动了一下角度。
忽然,他浑身一僵。
镜子里,他肩膀后面的背景……似乎暗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从他身后掠过,挡住了光。
陈默猛地回头!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窗户外的阳光明媚依旧,老周在隔壁房间打着电话,声音隐约可闻。
是错觉吗?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镜面。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镜中的自己,眼神似乎有些……陌生。那真的是他吗?五官一模一样,但眼神深处,好像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和冰冷。
他凑近了一些,想看得更清楚。
突然,镜中他的影像,嘴角极其轻微地、缓缓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绝不属于陈默本人的、充满恶意和嘲讽的诡笑!
“啪嗒!”
铜镜从陈默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默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死死盯着桌上那面看似无害的铜镜,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那不是错觉!
第二章:窥视者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一直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他试图将那木匣子的事情告诉老周,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自己被一面古镜里的倒影吓到了?最终他只是含糊地说东西年代明确,有些研究价值,建议先留在公司。
他将木匣锁进了资料室的保险柜,唯独那面铜镜,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藏在了自己书房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用一块黑布盖得严严实实。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研究,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害怕,却又被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
然而,怪事开始接踵而至。
他总感觉背后有视线,尤其是在家里书房的时候,那感觉如芒在背。可每次猛地回头,除了那个被黑布覆盖的角落,空无一物。
夜里开始失眠,即使睡着,也噩梦不断。梦里,总有一个身形模糊、长发覆面的女子在一条漆黑的河边反复清洗着什么,河水粘稠如血。有时,他会突然惊醒,清晰地听到书房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指甲刮擦木头的“沙沙”声。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看了那本诡异的笔记后产生的心理暗示?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他在书房整理资料,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无意中一抬头,整个人如遭雷击,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现代风格的装饰画,光滑的玻璃画框此时像一面模糊的镜子,隐约映出房间的倒影。而在那倒影里,那个盖着黑布的角落,黑布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角,露出了下面青铜镜的局部。
而就在那露出的、不足巴掌大小的镜面映出的影像里——他分明看到,自己书桌的椅子下面,蜷缩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轮廓模糊,像一团凝聚的墨汁,但隐约能看出人形,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睛,正透过画框的反射,死死地盯着他!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书房,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那不是幻觉!真的有东西!那面镜子……镜子真的有问题!
他不敢再独自待在家里,连夜逃到了好友林薇的住处。
林薇是他大学同学,如今是江市医学院法医人类学的研究生,兼修过临床心理学,是个典型的理性主义者。听完陈默语无伦次、夹杂着历史笔记和镜中诡影的叙述后,她皱起了眉头。
“默子,你最近是不是接了什么奇怪的案子,压力太大了?”林薇给他倒了杯热水,“或者,那木匣子上的霉菌、颜料含有致幻成分?我们实验室最近接到过类似案例,古物上的特殊真菌孢子可能导致短暂的视听幻觉。”
“不是幻觉!”陈默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薇薇,我亲眼看到的!在画框的反光里!它就躲在椅子下面看着我!”
林薇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好吧,就算不是幻觉。从你描述的笔记内容来看,这涉及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和集体癔症的可能。明代那个黑眚,很可能就是一种群体性恐慌的产物。你认为那面镜子是源头,或者媒介?”
“我不知道!但那本笔记提到了‘镜渊’,还说‘勿视镜中影’!我看了,然后怪事就开始了!”
“镜渊……”林薇沉吟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我查一下资料库和民俗学记录。”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脸色有些严肃:“关于‘镜渊’的直接记载几乎没有。但在一些极其冷门、被视为异端的旁门左道记载中,有提到过一种说法——‘镜非镜,渊非渊’。认为镜子,尤其是古老的铜镜,并非简单的映照工具,它可能连接着某种‘深渊’,是现实与其他维度的薄弱点。凝视过久,可能会被‘渊’中的东西感知,甚至……交换。”
“交换?”陈默声音发干。
“嗯,就像照镜子,你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你。当某种条件达成,镜内镜外的界限模糊,里面的东西可能会出来,而外面的……也可能会进去。”林薇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毫无科学依据的民间迷信传说。”
陈默却听得遍体生寒。他想起了镜中那个诡异的笑容,还有笔记最后那句“虚实倒悬,生死……”
“我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默声音沙哑,“不然我迟早会被逼疯!”
林薇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帮你。但我们要用科学的方法。首先,那面镜子,需要拿去进行材质和能量检测。其次,那本笔记,需要找更专业的人解读,特别是那些卦象和符咒。”
“专业的人?”
“我认识一位退休的老教授,姓秦,以前是社科院历史所的,专门研究明清社会史和民间信仰,对周易、谶纬这些也很有研究,算是学院派里的‘异类’。他应该能看懂那些东西。”
第三章:秦教授
秦教授住在市郊一个老旧的单位小区里,家里堆满了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锭混合的陈旧气味。老人清瘦,戴着厚厚的眼镜,但眼神锐利,听完陈默的叙述并仔细查看了那本笔记(陈默后来冒险回书房取出了笔记和腰牌,但没敢动那面镜子)和腰牌后,久久沉默。
“北镇抚司的腰牌,没错。”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笔记的笔迹和用语习惯,也符合明代中后期特征。关键是这个……”
他用放大镜指着笔记最后那潦草的符咒草图,以及旁边几个模糊的卦象推演。
“这不是普通的驱邪符,这是一种极其古老且凶险的‘缚灵咒’或者说‘封印咒’。”秦教授神色凝重,“绘制此符,需要以自身精血为引,代价极大。书写者,这位锦衣卫,是在试图封印某个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指着那几个卦象:“看这里,‘坎为水,陷也’、‘离为火,丽也’、‘兑为泽,说也’……坎离相济,泽水困顿。他推算的焦点在于‘困’与‘陷’。结合‘镜渊’二字……你们知道《道藏》逸篇中提到的‘无间镜渊’之说吗?”
陈默和林薇摇头。
“那是一种几乎失传的诡秘学说。认为宇宙间存在无数重叠的层面,我们所在为‘实层’,而与之紧贴的,是‘虚层’,或称‘镜渊’。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扭曲的映照,充满了我们世界被剥离、压抑的负面阴影——恐惧、怨恨、死亡、疯狂……一切之暗面。通常,虚实永不相交。但某些特殊器物,比如年代久远、浸染过大量生灵执念的古镜,可能成为沟通两层的‘孔洞’。”
秦教授顿了顿,加重语气:“而某些特定的时机,比如星象异变、人间怨气积聚之时,这个‘孔洞’可能会被扩大。笔记里提到的‘黑眚’,在正统记载中是妖异,但在一些秘传里,被认为是‘镜渊’泄漏出来的‘气息’或‘碎片’,是现实被侵蚀的征兆。”
“那位锦衣卫奉命调查黑眚,可能偶然触及了真相,甚至亲眼见到了‘镜渊’的具象化——那个‘浣皮女子’,或许就是某个被‘镜渊’同化或侵蚀的个体表象。他试图用符咒封印那面作为‘孔洞’的镜子,但显然……从笔记看,他失败了,或者仅能暂时压制。”
陈默感到喉咙发紧:“那……那个盯着我的黑影……”
“很可能就是通过镜子这个‘孔洞’,从‘镜渊’渗透过来的‘东西’。”秦教授看着陈默,眼神带着一丝怜悯,“你触碰了符咒,打开了匣子,尤其是凝视了镜面,等于是重新激活了这个‘孔洞’,并且……被它标记了。它现在能感知到你的存在,甚至通过一切反光面观察你。笔记上说的‘勿视镜中影,勿唤镜中名’,是警告。凝视意味着建立连接,而呼唤真名……则可能意味着邀请。”
“那我该怎么办?”陈默声音颤抖。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教授缓缓道,“找到这面镜子最初成为‘孔洞’的原因,以及彻底关闭它的方法。笔记里提到冯恩至而妖绝,冯恩是历史上著名的刚直之臣,一身正气,或许他的某种特质暂时压制了‘镜渊’。但这治标不治本。关键可能还在镜子本身,以及……那个‘浣皮女子’的传说。”
他仔细辨认着笔记上的地名:“秦淮僻处……水湾……结合明代南京城地图,大概是在现在江市老城区的‘柳岸街’附近,那里现在还有一段保留的古河道。”
离开秦教授家,陈默和林薇心情沉重。超自然的推测被一定程度证实,带来的不是解惑,而是更深的恐惧。
“接下来怎么办?”林薇问。
“去柳岸街看看。”陈默深吸一口气,“还有,我得把那面镜子带来给秦教授仔细看看,也许他能认出上面的铭文。”
第四章:古河魅影
柳岸街沿河而建,是江市着力打造的仿古商业街,白天的游客络绎不绝。根据笔记描述和地图比对,陈默和林薇找到了那段最为僻静、尚未完全开发的后街河湾。这里树木葱郁,人迹罕至,与不远处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绿光,显得有些沉滞。岸边的垂柳枝条拂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到一丝与四百多年前那段诡秘往事相关的痕迹。
“看那里。”林薇忽然指着岸边一处被杂草半掩的石砌平台,平台边缘延伸至水下,形制古旧,不像现代产物。“像是老码头或者浣衣的地方。”
陈默走过去,蹲下身,拨开杂草。平台的石缝里长满了青苔,湿滑黏腻。他用手触摸着冰凉的石面,试图感受什么。
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眼前的景物瞬间扭曲、变色!阳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沉压抑的微光,像是黄昏或黎明。河岸变得荒芜,远处的仿古建筑消失了,只剩下模糊的古老民居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
他看到一个穿着破烂明代服饰的年轻女子,背对着他,跪在平台边,正用双手在暗红色的河水里,反复搓洗着一张……苍白的人皮!那人皮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石板上,面部轮廓依稀可辨。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正是陈默在幻觉(或者说梦境)中见过的那张惨白模糊的脸,空洞的眼睛“看”向陈默的方向。
然后,她咧开嘴,发出无声的笑,抬起血淋淋的手指,指向陈默!
“镜……渊……”
冰冷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陈默的喉咙!
“陈默!陈默!”
林薇的呼喊和摇晃将他拉回了现实。阳光刺眼,河水泛着正常的绿光,血腥味消失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刚才叫你都没反应!”林薇担忧地看着他。
陈默大口喘着气,冷汗淋漓,将刚才看到的恐怖景象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林薇眉头紧锁,作为一名法医学生,她更相信证据。“强烈的心理暗示加上环境刺激,可能诱发了你的潜意识活动,制造了既视感甚至幻视。”她蹲下身,戴上手套,取出证物袋和取样工具,“不过,既然你提到了血腥味……”
她仔细检查着石缝和平台下的淤泥,并用小铲子取了一些样本。“需要拿回实验室化验。”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响了,是老周打来的,语气焦急惶恐。
“陈默!你在哪儿?不好了!公司……公司保险柜那个木匣子!它……它自己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第五章:扩散
陈默和林薇火速赶回拍卖行。
老周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描述着:下午他例行检查,发现资料室保险柜的门竟然虚掩着,他清楚地记得早上是锁好的。打开一看,里面那个柏木匣子的盖子大开着,里面的笔记和腰牌不翼而飞!而保险柜没有任何被撬的痕迹。
“闹鬼了!肯定是闹鬼了!”老周语无伦次,“我就说那匣子邪门!”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笔记和腰牌丢了?是谁拿走的?难道……是那个“东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保险柜和木匣。匣子内壁,原本被物品遮挡的地方,似乎用极细的针刻着几行小字,之前没有被发现。他凑近了看,是八字谶语:
“镜影噬魂,渊劫重生。虚实倒易,万籁俱寂。”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谶语比笔记更直白地预示了可怕的结局。
离开公司,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唯一的实物线索只剩下那面镜子,而它正藏在自己家里,像一个定时炸弹。
“必须把镜子处理掉。”林薇果断说,“要么交给秦教授,要么……想办法彻底毁掉它。”
晚上,陈默在林薇的陪同下,再次回到自己家。他决定取出镜子,明天一早就去找秦教授。
书房里,那个角落盖着的黑布依然在那里。陈默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过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黑布时,书桌上的电脑屏幕,突然“啪”地一声自动亮了起来,发出惨白的光。
屏幕上,不是他熟悉的桌面,而是一个不断晃动的、模糊的实时影像——影像的视角极低,像是在爬行,画面中是他家书房的地板、桌脚、椅子腿……
紧接着,影像里出现了一双人脚,穿着和陈默一样的拖鞋,正站在桌子前。
陈默浑身冰冷,因为他自己此刻就站在桌子前!这个影像……是从那个黑影的“视角”拍摄的!
影像缓缓上移,掠过了他的裤腿、身体……最后,定格在他惨白的、充满惊骇的脸上。
通过电脑屏幕,陈默看到了此刻正在被“某个东西”窥视着的自己!
然后,屏幕上的影像中,那个“陈默”的嘴角,开始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与之前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充满恶意的诡笑!
与此同时,陈默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似乎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受控制地想要模仿那个笑容!
“啊——!”林薇的尖叫在一旁响起。
陈默猛地扭头,看到林薇正惊恐地看着电脑屏幕,又看看他,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的脸……”
第六章:名唤
恐惧如同冰潮,瞬间淹没了陈默。他感到那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强行操控他的面部肌肉,要将他变成一个露出诡异笑容的傀儡!
“不!”他低吼一声,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种拉扯感,猛地伸手拔掉了电脑电源线。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那股控制他面部肌肉的力量也随之消失。陈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林薇脸色苍白,扶住书桌才勉强站稳。“它……它不仅能窥视,还能……影响现实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盖着黑布的角落。一切的源头,都是那面镜子!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冲过去一把扯掉了黑布!
青铜镜静静地躺在杂物中,镜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默对着镜子低吼。
镜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映出他扭曲愤怒的脸。
林薇赶过来拉住他:“陈默!冷静点!别冲动!”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被镜钮上那只蟠踞的异兽吸引了。之前他没注意,这异兽的形态非常奇特,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头生独角,面目狰狞。而在异兽盘绕的身体中心,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凹点。
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按向了那个凹点。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滴血珠沁出,染红了那个凹点。
霎时间,异变陡生!
青铜镜仿佛活了过来,镜背的云雷纹和饕餮纹如同血管般微微蠕动,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镜面不再是映照现实,而是变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水潭,荡漾起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一个幽怨、缥缈,却又带着刻骨恨意的女声,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用的是某种古老的方言,但他们却奇异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默感到一阵精神恍惚,仿佛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入那深不见底的镜面。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心头,想要回答那个声音。
“不!不能回答!”林薇猛地捂住他的嘴,厉声喝道,“记得笔记上的警告!‘勿唤镜中名’!呼唤是连接,真名是坐标!它可能在骗你说出自己的名字!”
陈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死死咬住嘴唇。
那女声等待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失望和怨毒的叹息。镜面的黑色涟漪骤然平息,恢复了原状,嗡鸣声也消失了。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陈默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刚才那一刻,他们与那个“镜渊”中的存在,进行了一次危险的、几乎成功的接触。
“它需要名字……”陈默声音沙哑,“笔记里也提到‘勿唤镜中名’……名字是关键!”
“不仅仅是你的名字。”林薇思维敏捷,“它刚才问的是‘你的名字’,但它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它需要的是一个身份,一个坐标,来完全定位我们这个层面,或者……进行‘交换’。”
她看向那面恢复“平静”的镜子,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怀疑,当年那个‘浣皮女子’,可能就是一个被它得到了‘名字’的受害者。而冯恩的出现,他的‘正气’或者说强烈的个人意志,干扰了这个过程,暂时切断了连接。”
“所以,只要我们不给出名字,它就没办法?”
“不一定。连接已经在加强。它现在能影响电子设备,能轻微操控你的身体。如果连接继续加深,即使没有名字,它可能也能强行突破……”林薇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时,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教授发来的信息。
“查到了镜背蝌蚪文的含义,是‘罹’(lí)字的古体变种,意为遭受苦难、忧患。速来我家,有重要发现!”
第七章:罹镜溯源
再次来到秦教授家,老人显得异常激动,书桌上摊满了各种古籍复印件和他的手写笔记。
“看这个!”他指着一份泛黄的拓片照片,上面是一个与陈默手中铜镜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旁边也有类似的蝌蚪文。“这是从一个西汉早期诸侯王陵墓出土的铜镜残片拓片,记载于一本考古记录里,但原物早已遗失,记录也被视为无稽之谈未被采信。”
秦教授激动地说:“根据那本记录和几本逸闻野史的旁证,这面镜子,可能被称为‘罹镜’!传说它最初被铸造于战国末期,是一位妄图长生不老的方士,用陨铜融合了无数战场冤魂的执念与血肉熔铸而成,意图沟通幽冥,窃取生死之秘。结果,他确实打开了一个‘通道’,但通往的不是仙界,而是……万物负面汇聚的‘镜渊’!”
“镜子成了‘镜渊’的一个稳定锚点,或者说……污染源。它流落世间,每到乱世或怨气积聚之时,便会引发类似‘黑眚’的异象。历朝历代都有试图封印或毁灭它的人,但似乎都未能彻底成功。明代那个锦衣卫,只是其中之一。”
他拿起那张拓片照片,指着镜钮异兽中心的凹点:“这里,被称为‘血契之眼’。以血触及,便可短暂唤醒‘罹镜’的灵性,但也可能强化它与现实的连接。你们刚才太冒险了!”
陈默苦笑:“我们已经见识到了。”
“更重要的是,”秦教授语气沉重,“我根据笔记里的零星信息和历史记载推演,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罹镜’每次活跃,似乎都伴随着一个核心的‘表征’——一个被其侵蚀、作为其在现实世界代理的个体。明代是那个‘浣皮女子’,而更早的记载中,可能是别的形态。这个‘表征’会不断重复某种象征性的恐怖行为(如浣皮),吸收世间的恐惧,加固‘镜渊’与现实的连接。”
“而最终,当连接稳固到一定程度,‘镜渊’便会尝试进行一次彻底的‘倒易’——也就是笔记最后提到的‘虚实倒悬’!届时,现实与镜渊的界限将被打破,我们的世界将被拖入那片纯粹的黑暗与疯狂之中!”
书房里一片死寂。秦教授的推论,将事件提升到了世界末日般的层面。
“难道……没有办法阻止吗?”林薇声音干涩地问。
“有,但极其困难。”秦教授指着笔记上那句“幸冯公车驾至,妖遂绝”。“冯恩的‘正气’只是暂时压制。真正治本的方法,笔记里可能暗示了,但没有写完。我推测,要么彻底毁掉‘罹镜’本体,但这面镜子历经千年,尝试毁掉它的人似乎都失败了。要么……从根源上切断它与‘镜渊’的联系,这可能需要特定的仪式,或者……解决掉那个作为‘表征’的个体。”
“那个‘浣皮女子’?”陈默问,“可她不是四百年前……”
“不!”秦教授目光锐利,“‘表征’可能不止一个时代存在!当‘罹镜’活跃时,它会选择新的‘表征’!想想看,最近江市,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与‘镜’或‘浣洗’相关的恐怖传闻?”
陈默和林薇同时一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林薇猛地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我实验室的师姐前天闲聊时提到过一件事,说最近警方接到几起离奇报案,都在柳岸街附近,有夜归的人声称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河边像是洗东西,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或者只看到一滩血水……当时都以为是恶作剧或者精神紧张……”
现在想来,这难道就是新的“表征”在形成?!
而陈默,则想起了自己几次三番看到的那个“浣皮女子”的幻象。那不仅仅是历史的回响,难道也是……自己被选中的征兆?
第八章:镜中之渊
怀疑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陈默的心脏。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些幻象感同身受?为什么那个“表征”的幻象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林薇不放心,坚持留下来陪他。
夜深人静,陈默躺在沙发上,辗转难眠。白天的经历、秦教授的推论、还有那个不断重复的浣皮幻象,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他起身,鬼使神差地再次走进了书房。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那面“罹镜”就放在书桌上,盖着黑布。
他走过去,站在桌前,内心挣扎。他知道再看镜子可能是致命的,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被选中的“表征”。
他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掀开了黑布。
月光下的“罹镜”,显得更加幽深诡异。镜面没有直接映出他的倒影,而是像一汪深潭,荡漾着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意志,死死地盯着镜面。
起初,只是他自己的模糊倒影。但很快,倒影开始扭曲、变形,背景不再是书房,而是变成了那条昏暗的古老河岸。
幻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看到那个“浣皮女子”依旧跪在河边,但这一次,她缓缓地转过了头,那张惨白模糊的脸,正对着陈默。
然后,在陈默惊恐的注视下,那张脸开始发生变化——五官的轮廓逐渐清晰,扭曲的表情慢慢平复,最终……变成了陈默自己的脸!
镜中的“陈默”穿着沾满暗红色污渍的古代女装,跪在血河边,双手浸泡在粘稠的液体里,正对他露出一个怨毒而悲伤的复杂笑容。
“不……!”陈默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镜中的“他”开口了,声音与他自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幽怨而空灵:
“为何抗拒……归来吧……你我本是一体……这皮囊污浊,洗净方可归真……回到‘镜渊’……这里才是真实的永恒……”
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镜面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躯壳中拉扯出去,拖入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陈默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被镜中的黑暗迅速侵蚀。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林薇的惊呼:“陈默!”
吸力瞬间消失,陈默腿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头看去,只见林薇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砸碎了的玻璃镇纸,地上的“罹镜”被砸得歪在一边,镜面却完好无损,只是那深潭般的异象消失了,重新变回了普通的镜面。
“你没事吧?”林薇扶住他,脸色惨白,“我听到你房间有动静,过来就看到你像中了邪一样往镜子里凑!”
“它……它想把我拉进去!”陈默心有余悸,“镜子里那个……是我自己!”
林薇看着那面坚不可摧的镜子,眼神决绝:“不能再留着它了!明天,我们就把它带到学校的实验室,用液压机试试!我就不信毁不掉它!”
第九章:实验室惊魂
江市医学院,材料力学实验室。
夜深人静,只有林薇凭借研究生身份和提前申请,才得以在夜间使用这台大型液压机。巨大的金属构件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充满了工业力量感。
那面“罹镜”被放在液压机下方特制的合金砧板上。林薇设置好参数,陈默则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准备好了吗?”林薇问,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方。
陈默点了点头,内心却莫名地涌起一丝不安。
液压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巨大的压头缓缓下降,带着千钧之力,压向那面看似脆弱的青铜古镜。
就在压头即将接触镜面的瞬间——
“嗡——!”
一声尖锐刺耳、超越人耳极限的高频音波猛地从镜子上爆发出来!实验室所有的灯光疯狂闪烁,然后“砰砰砰”接连爆裂!碎片如雨般落下!
液压机的显示屏瞬间黑屏,下降的压头戛然而止,僵在半空。
黑暗中,只有那面“罹镜”在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暗绿色光芒。
“怎么回事?短路了?”林薇惊疑不定,试图去检查控制台。
“别过去!”陈默一把拉住她,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实验室墙壁上挂着的消防斧玻璃框,光滑的表面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们的身影。而在那反射的影像中,他们看到——液压机的阴影里,那个一直窥视他们的黑影,正缓缓地、如同液体般“流”了出来,凝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形!
它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拥有了具体的形态——一个穿着沾满暗红色污渍的白色古装、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同敷粉的女子!她的脸,赫然与陈默在镜中看到的、以及幻象中那个“浣皮女子”一模一样!
她抬起手,指向陈默和林薇,嘴角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整个实验室里,所有光滑的表面——破碎的灯管断面、金属仪器的外壳、甚至地板上反光的漆面——都开始同时映出这个女鬼的身影,成百上千个她,从四面八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们,同时开口,发出叠加在一起的、令人疯狂的呓语:
“名字……给我……你的名字……”
声音不再是直接在脑海响起,而是真实地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
林薇虽然坚信科学,此刻也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骇得脸色发白,但她仍强自镇定,拉着陈默往门口退去:“快走!”
门,却打不开了。电子锁失灵,手动开关也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
女鬼的身影开始从那些反光面中“渗透”出来,如同黑色的油污,在空气中凝聚成形,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朽气息,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实验室的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滚开!”林薇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强光手电筒,这是她带来的唯一可能有点“驱邪”意味的东西,猛地按亮,射向那女鬼。
强光似乎起到了一丝微弱的作用,女鬼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发出愤怒的嘶嘶声,但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扑来!
陈默被逼到墙角,绝望地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属于自己的扭曲面孔,强烈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秦教授的话、笔记的警告、以及几次接触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
“勿视镜中影,勿唤镜中名!”
凝视建立连接,真名给予坐标!
这个“表征”——这个女鬼,它如此执着于“名字”,是因为它本身是不完整的!它是“镜渊”依靠某个“坐标”投射过来的影子!它需要真正的、现实世界的“名字”来彻底锚定自身,完成“倒易”!
而自己看到的幻象,镜中自己的脸……不是因为自己被选为新的“表征”,而是因为……这个“表征”原本的“名字”,早就被它得到了!它在试图同化自己,覆盖自己的意识,从而让自己成为它在现实世界的完美容器!
那么,这个女鬼原本的“名字”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第十章:真名与终局
电光火石之间,陈默对着那个步步紧逼的女鬼,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名字——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在那本锦衣卫笔记最后,看到的那个被墨团污损,但通过紫外光辅助和秦教授仔细辨认后,推测出的一个名字!
那是笔记主人,那位最终失踪的锦衣卫,在极度恐惧中,试图写下却又不敢写完的,他怀疑被“镜渊”侵蚀的那个女子的名字!也是历史上可能真实存在的、与冯恩同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李——秀——姑——!”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黑暗的实验室中炸响!
扑到半空的女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动作猛然僵住!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刻骨的怨毒!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尖啸着,声音充满了混乱和痛苦。
有效!陈默赌对了!这个“表征”,这个“浣皮女子”,她的根源就是明代那个被“罹镜”侵蚀的可怜女子——李秀姑!她的真名,就是切断她与“镜渊”过度连接的关键!
“李秀姑!你早已死去四百余年!尘归尘,土归土!此世非汝容身之地!”陈默趁势大喝,试图用语言和真名冲击她的存在。
女鬼——李秀姑的怨魂——发出疯狂的咆哮,实验室里所有的玻璃器皿在音波中纷纷炸裂!她不再试图攻击陈默,而是猛地调转方向,扑向了那面仍在散发幽光的“罹镜”!
“不!我要回去!镜渊才是真!现实皆为虚妄!”她尖叫着,整个魂体如同飞蛾扑火,一头撞向了镜面!
就在她的魂体接触镜面的刹那——
“罹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黑光,将整个实验室吞噬!黑光中,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扭曲面孔,听到亿万亡魂的哀嚎。那面古老的铜镜剧烈震颤,镜面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不好!她要强行回归,可能会扯开更大的缺口!”林薇惊呼。
陈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毁掉镜子或许不可能,但或许可以……封印它!
他想起了木匣内壁那八字谶语后的那个朱砂符咒!那个锦衣卫绘制用来封印,但可能未能彻底完成的符咒!
他没有朱砂,没有笔!
情急之下,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凭借记忆中对那繁复符咒的印象,冲向那黑光汹涌的“罹镜”!
“陈默!危险!”林薇想要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陈默不顾一切地将涌出的鲜血涂抹在出现裂纹的镜面上,手指如同铁画银钩,强行绘制那个束缚的符咒!
每画一笔,他的生命力就仿佛被抽走一分,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而镜中的黑光和怨魂的咆哮则更加激烈,抵抗着他的封印。
李秀姑的魂体在镜面与黑光中挣扎,发出不甘的厉啸。
终于,在陈默几乎耗尽所有力气,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鲜血绘制的符咒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红光与黑光激烈碰撞,相互侵蚀!
紧接着,是一声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罹镜”的镜面,连同背面的纹路,在那颗作为“血契之眼”的镜钮处,彻底崩碎!化为无数细小的、失去光泽的碎片,散落一地。
所有的黑光、幽绿光芒、怨魂哀嚎、以及李秀姑的魂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实验室的灯光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液压机传来低沉的泄压声。门锁也“咔哒”一声解除了锁定。
一切都结束了。
寂静降临,只剩下陈默和林薇粗重的喘息声。
陈默虚脱地坐倒在地,看着地上那堆再无任何异常的青铜碎片,恍如隔世。
尾声:一个月后
江市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柳岸街再没有白衣女子的传闻。
陈默的身体慢慢恢复,但那一个月的经历,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和林薇的关系经历了生死考验,变得更加紧密。
他们再次拜访了秦教授,告知了事件的结局。老人听后,长久地沉默,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罹镜’虽碎,但‘镜渊’之说,或许并非孤例。虚实之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脆弱。心存敬畏,恪守本心,方是正道。”
关于那面“罹镜”和李秀姑的故事,被他们三人默契地封存于心底,未曾对外人言。
一天,陈默在整理书房时,无意中看到了那枚原本放在木匣里,后来失窃,又在公司储物间角落被清洁工发现的“北镇抚司”腰牌。他拿起腰牌,摩挲着上面冰凉的睚眦图案。
忽然,他感到腰牌背后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翻过来一看,上面竟然用极其细微的刻痕,刻着两行小字,与他之前发现的所有笔迹都不同,显得更加古老苍劲:
“破镜难圆,渊影犹存。守望现实,勿堕虚妄。”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卦象:☲(离)上 ☵(坎)下——火水未济。
陈默拿着腰牌,走到窗边。窗外阳光灿烂,城市车水马龙,一片生机勃勃。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说,在某个不可知的维度,那片名为“镜渊”的黑暗,依旧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疏忽,下一次连接的机会?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他会如腰牌上所刻的那样,好好地、珍惜地活在当下这片阳光之下。
他握紧了手中的腰牌,感受着那金属传来的、属于历史的、坚实的冰凉。
(全文完)
番外:未济
江市博物馆,深夜。
安保中心的值班员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监控屏幕。各个展厅寂静无声,展柜在应急灯微弱的绿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一切如常。他揉了揉眼睛,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这份工作大多时候枯燥得让人发困。
他没能注意到,在“明清民俗”展厅,那个新设立的、专门展示近期征集文物(主要是那个柏木匣子及相关研究资料)的独立展柜旁,一个监控探头的画面,极其轻微地、规律性地“跳动”了一下。就像信号受到干扰,但频率低到几乎无法察觉,且只局限于那一个探头。
……
一个月前,“罹镜”在实验室崩碎,事件似乎告一段落。陈默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他发现自己对光线,尤其是反射光,变得异常敏感。路过商场光洁的玻璃幕墙,他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家里的镜子全都用布罩了起来。他甚至有些害怕过于平静的水面。
林薇将实验室收集的河水样本和从石砌平台取得的淤泥进行了化验。结果令人不安。样本中检测到了极高浓度的、某种无法识别的有机化合物残留,其分子结构异常复杂且不稳定,与已知的任何生物标记物或污染物都不匹配。更诡异的是,这些残留物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惰性”,仿佛失去了某种核心的“能量”支撑,正在缓慢降解。用林薇的话说,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同时,她通过校内渠道,查询了近期江市,特别是柳岸街附近的异常死亡或失踪报案。结果发现,在“罹镜”活跃的那段时间,确实有三起悬而未决的失踪案,失踪者都是夜间独行的年轻男女。警方调查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在“罹镜”破碎后,这类案件再也没有发生过。
这些发现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一切结束”的假象。那些失踪者,是否成了“镜渊”渗透过程中,用以维持“表征”存在或者加固连接的“养料”?李秀姑需要“浣皮”,是否就是一种象征性的、对现实生命物质的掠夺与“净化”仪式?
这天,陈默接到了秦教授的电话,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新的忧虑。
“小陈,我这边有些……新的发现,关于那个腰牌上的卦象。”
陈默立刻赶了过去。
秦教授的书房似乎比以往更加凌乱,桌上铺满了《周易》相关的典籍和他自己的演算草纸。他指着那张画着“火水未济”卦的纸。
“未济卦,坎下离上,火在水上,难以相济,象征事未完成,前途未卜。这很好理解,暗示危机并未根本解除。”秦教授推了推眼镜,眼神凝重,“但我反复推演,结合你提供的木匣内壁的谶语‘镜影噬魂,渊劫重生。虚实倒易,万籁俱寂’,以及整个事件的脉络,我发现这个‘未济’,可能并非指向未来,而是在描述一个……已经发生,但我们未曾察觉的‘状态’。”
“已经发生?”陈默不解。
“你看,”秦教授用笔在纸上画着,“未济卦,六爻皆失位。阳居阴位,阴居阳位,全部错位!这象征着什么?秩序混乱,本质颠倒!”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陈默:“你有没有想过,‘镜渊’所谓的‘倒易’,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了?不是在宏观上取代我们的世界,而是在某个更微观、更本质的层面上,进行了一次……交换?”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交换了什么?”
“不知道。”秦教授缓缓摇头,“可能交换了某些概念,可能扭曲了某些规则,也可能……替换了某些‘存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重新研究了冯恩的史料。嘉靖二十二年后,他虽被赦免,但仕途就此沉寂,晚年著述也极少,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正史记载他‘性刚直,然晚岁渐趋晦默,罕与人交’。”
“您是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陈默脑中形成。
“我没有任何证据。”秦教授打断他,“这只是基于卦象和零星史料的大胆假设。但‘未济’卦象提醒我们,表象之下的真实,可能早已面目全非。”
离开秦教授家,陈默心情沉重。他想起自己几次被那黑影影响,甚至面部肌肉被操控的经历。如果“交换”已经发生,那么被交换的,会不会是……他自己的一部分?那个在镜中对他诡笑的“自己”,真的仅仅是被侵蚀的幻觉吗?还是说,那才是现在真正的他,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这种对自我认知的怀疑,比任何外界的鬼怪都更让人恐惧。
几天后,博物馆联系了陈默。那个装有柏木匣子(内部刻有谶语)和复制品腰牌(真品由陈默保留)的展柜,被选为“神秘古物”主题的展品之一,希望他这位最初的发现者和研究者能参与开展前的一次内部导览介绍。
陈默答应了。他也想再去看看那个木匣,也许近距离观察,能发现之前遗漏的线索。
内部导览安排在闭馆后。展厅里只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和几位特邀的专家。柔和的射灯打在展柜的玻璃上,那个曾经禁锢着恐怖源头的柏木匣子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旁边的卡片简要介绍了其可能与明代“黑眚”事件的关联。
陈默站在展柜前,向众人讲述着它的来历,以及那位无名锦衣卫可能的故事。他刻意淡化了超自然的部分,侧重于历史背景分析。
讲解结束时,众人散去,三三两两地交流着。陈默独自站在展柜前,凝视着那个匣子。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他依然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位角度。
就在这一瞬间,展厅内明亮的灯光在光滑如镜的防弹玻璃展柜表面上,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反射影像。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正在交谈的林薇和秦教授,看到了整个展厅的倒影。
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的刹那——
在玻璃反射的影像中,他看到……站在他侧后方的林薇,正微微侧头看着他。但影像中的那个“林薇”,嘴角正带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与当初镜中那个诡异笑容一模一样的弧度!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影像中的“林薇”随即恢复了正常表情,继续和秦教授说着话。
陈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猛地回头!
真实的林薇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表情完全正常,看到陈默突然回头,还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怎么了?”林薇问。
“……没什么。”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回身,心脏却在疯狂擂动。
是错觉吗?是灯光反射造成的视觉误差?还是……秦教授的推测是真的?“交换”早已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发生,而他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可能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
他甚至不敢去深想,秦教授……还是不是原来的秦教授?他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陈默?
他再次看向展柜的玻璃。那光滑的表面如同一面现代的“镜子”,静静地映照着他苍白而惊疑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个看似一切正常的世界。
《周易·未济》卦辞有云:“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小狐狸几乎渡过了河,却沾湿了尾巴,没有什么吉利。
他们真的渡过了“镜渊”之劫吗?
还是说,他们所有人都只是那只尾巴浸湿、即将沉溺而不自知的狐狸?所谓的胜利,不过是更深层绝望开始前,一段短暂而虚幻的宁静?
陈默站在冰冷的展柜前,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并非来自可见的妖异,而是源于脚下这片看似坚实的大地,可能早已布满看不见的、通往深渊的裂痕。
而最细思极恐的是——你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站在了裂痕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