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懦弱

当我得知下周要做中期答辩的那一刻,我听到后排有人发出惊叹并且提到了我的名字。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很敏感,所以我听到了。我不光对自己的名字敏感,还非常的神经质。所以他们提到我的名字,我就会脑补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往往经我大脑补充的“假对话”,不是在讽刺我就是在看不起我。

“啊天哪,要答辩!十一!”这是我隐约听到的,我能想象他们说出这话的嘴脸。

“看她到时候怎么办!就她那水平……啧啧。”

“又要看别人出糗喽!”幸灾乐祸。

这是我脑补的“假对话”,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些话在他们心里出现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每个人都期望自己能过的更好,即使只是别人看起来过的好,并且大部分人都希望别人过得不好,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算这场还没进行的中期答辩,这个星期,我已经在公众场合出了两次糗了。第一次,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在出糗之前我得到了表扬。

“十一,你上来讲一下吧。看你PPT交的很早做的也不错。”底下是一阵哄笑,最大声的是坐在我左前方的班长。

我坐在学校机房的组装电脑前咧嘴小声说了一句:没有。

我没有做得很好,也没有交得很早。但我还是从蓝色塑料椅子上站了起来,穿上那件略显廉价的棉服,并且在众目睽睽下缓慢拉紧发涩的拉链。

投影仪的光照在我因羞涩而发胀发红的脸上,一定很滑稽吧。我背着手听老师的要求。说实话,我只是站在这里,仅仅站在这里,我慌得要命,只看到他厚实的嘴唇上下翁动,耳朵没有接受一丁点讯息。

我开始按自己的思路讲。拿着平常只有老师才能拿的翻页笔,准备读完这不长不短的十五页。糟糕,字体太小。我从没在课堂之外的地方戴过眼镜,我怕听到有人对我戴眼镜的样子的谈论,尤其是我最近换了一副自以为很好看的银边不规则框。

“她的脸好大,不适合那种很潮的。”

“真的!不过我们别说出来让她继续戴着。”

我害怕听到诸如此类的“假对话”。所以在上台前,我想也没想就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我读到第八页了,中间几次停下来听老师的点评。我猜老师一定在想“讲得可真差劲。”我数不清这八页里我说了多少个就是,然后。不行,老师拥有主导权。我叫一个人起来念一下吧。我叫起一个关系不错的舍友,我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她没有站起来,抬起头说了句看不清。没有然后。

我忍着痛恨自己不能在人前侃侃而谈的心情读完剩下的七页,连最后一页的thank you都一本正经的读完。

老师让我站在一旁,重新播放幻灯片,一页一页点评。这时候我反而不紧张不慌了,思绪里出现“现在的我红红的脸一定很可爱。老师应该是欣赏我的。”这些诡异的念头。坐在组装电脑面前的三十九位同学,三十九张脸都被特殊的胶水紧紧粘在手机屏幕上。我庆幸又失望。

该下一位同学讲了。我变成三十九分之一,用能联网的电脑开始益智连连看。讲台上的同学讲起她的PPT,是有点悦耳的女声夹杂着老师的肯定。

“没我做的好,除了字体我做的一级棒!这老师可真是,不是应该只欣赏我吗?”看我这病态的心理。

这是这阴天一星期的第一次出糗。我很快便忘了其中的不愉快,脑子里只有脸红红的自己和老师无意的一句表扬。

紧接着是实验课。双号周四下午做,单号周五,我是十一号,单号。上学期我就知道这课需要站在讲台,边操作边讲解。睡在我上铺的舍友与我的姓相同,十二号。她做完吃晚饭时,我没有顾及她感冒沙哑的嗓子和疼痛的支气管,缠着她问东问西。如果老师的安排不变,我跟她得做同样的内容。

“我做的是物体的称量及托盘天平的使用。”

“太好了!不点火就行!”姥姥曾经给我算过我是水命,我怕火,我不敢划火柴点酒精灯。

托盘天平不是很简单吗?左物右码,用镊子,调零,调平衡……

从周四晚上到我开讲,我本以为有幸抽到最简单的一个,可却葱不同人嘴里频繁听到“谁讲托盘天平?真是太惨了。”我假装不知道那是我该讲的操作,让他们猜去吧。

班里有个女生宿舍跟班长的关系奇好,她们一共十个人,单号的有六个人。班长时刻遵循新时代“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号召。我前边的五个人,或许是都点着酒精灯,实验室的气氛火热,快退休的女老师一脸慈祥的看着他们,那都是她引以为傲的孩子。

我提前准备了稿子,可是没有一个人带着稿子站在讲台上。好吧,我是个随大流的人,我会随机应变的。

到我了。我的嘴唇开始发抖,大脑一片空白。老师把她的眼镜架到鼻梁上,透过眼镜上方的空隙来瞅我,皱着眉头。她很不满意,我也是。

“为什么不拿食盐上来称量?”

“对不起老师,我没找到。”

“没找到?!就在前边的桌子上你没看到吗?再一个……”

教室尴尬到极点,本来吵闹开玩笑的他们噤了声。班长开始点我的错误,附和着老师。我很难过。我真的做不好。

前边的五个人老师都让自评,唯独我,只有一句:先下去吧。

我坐在方凳上,嗅着乙醇燃烧的味道,微醺。心里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是那个目光锐利的女老师:所有人都比你做得好。

我祈祷这节课快些过去,也希望没有人在关注我。

“有她给我垫底,随便讲啦。”

“她看起来挺努力的,是这样的人啊,啧啧。”

“假对话”又出现了。

我杀不死它们/他们,也杀不死懦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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