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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在六十年代,小时候,赶上勤工俭学运动,上课时就跑到村里的建筑工地上去干活。母亲爱学习,考试没考好,她会躲在房间里哭上一整天。然而,初中没上完,母亲就辍学了。
在我年幼的时候,母亲把读书看得比什么都重。
三十岁之前,母亲在乡里的圩上摆地摊,卖一些衣服、鞋子、袜子之类的东西,挣些钱养活一家人。每到开学的时候,母亲就在圩上的文具店里,买些铅笔、水彩笔、橡皮擦和笔记本回来,然后一个劲的叮嘱说,“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那时候,母亲一天都卖不出去几件衣服,而这些文具要花掉母亲几天做生意的钱。
外公在村里,是有名的知识分子,一手毛笔字远近闻名。还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没事的时候就唠叨,她说,“没事的时候就练练毛笔字,跟你外公一样要写一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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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跟随着父亲,长年漂泊在佛山、广州、东莞这些城市打工,而我寄居在外公家里。母亲去了广东后,我也慢慢脱离了只会看连环画的年纪,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开始会看一些作文书和报纸。只上过初中的母亲,已经不知道怎么给我买书了。
外公年轻时是乡里中学的校长,母亲就干脆把这些读书的事儿,都交给外公。母亲从微薄的工资里,隔几个月就会寄一些钱回来,叮嘱我们买些衣裳和学习用品。外公那时候,开始给我和姐姐订阅作文报,只不过村里通讯落后,一份报纸要很久才能送到村里。
报纸一送到外公家里,外公就会迫不及待的给我们看,那时候报纸印刷的很好,还是彩色版,外公就在一旁给我们解释,遇上不认识的生字、生词,外公总能解决。慢慢的我们开始学会了写信,母亲就要我们写信给她,跟我们说说学校的事儿,还有哪些需要她买的书。
那几年,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收到母亲从远方寄来的信,从佛山、东莞寄过来,跋涉千山万水而来。
有一次,老师要求我们每个人都买一本字典,母亲就从遥远的广东,叫回家的乡亲带了几本厚厚的书给我们,一本《新华字典》,一本《现代汉语字典》,还有一本中国文化常识类的书籍,我已经记不清名字了。买到书的母亲笑眯眯的跟我说,打工的附近,有个书城,那里的书又新,又不是盗版的,以后需要什么书,妈妈就从这里给你们买。
小时候,我并不爱惜书本,那几本字典已经被翻得缺张少页,丝毫看不出是正版的模样,然而,我却一直携带着这本字典,一直到初中在城里求学,它是母亲给我买的第一本厚厚的书,一直都舍不得扔。
后来表哥师范毕业回到村里教书,母亲就把带我学习的担子交给了表哥,村里通讯落后,只有远处代销店有一部电话,那时候母亲打电话过来,常常是告知什么时候来电,然后我们再去接,而每一次,母亲都要对我和姐姐叮嘱上大半个小时,要我们听话,跟着表哥去学校多读点书。
那些年,我常常在夜晚,陪着表哥到小学的教师宿舍,表哥在书架上给我挑好几本书后,就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批改作业。村里的夜晚阒寂无声,萤火虫漫天乱飞,我就在那时候,陪着表哥,一个人看一些我看不大懂的书到夜晚。
直到后来,表哥调任外地教书,我也从小学毕业,我就没有接到母亲从远方打来的电话或者写得长长的信,问我又要买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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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入初中的时候,学校老师,都会推荐一些必读书单,母亲就用一张纸,在电话里写下我要买的书,然后趁着周日休息的晚上,一个人跑到电子书城,一家一家的给我挑要看的书。
母亲读书少,那些文学名著更是不知道,跑进偌大的书城,只能跟着书店的店员在书店里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最开心的事情,不是又给姐姐和我添了几套新衣裳、新鞋子,而是迫不及待的搬出她买的书,那些书被她包的严严实实的,仿佛怕被碰坏一般。
后来,每逢暑假,我就会到母亲打工的城市里,住上一段日子,在工厂里帮母亲做事。母亲知道我要来,特地从书城里办了几张会员卡,她欣喜的把卡片在我眼前晃了晃,又塞几百块钱到我手里说,“妈妈也不知道你现在该看什么书了,就自己去书城里看吧,看到喜欢的就买回来,店员说有会员卡可以打八折。”母亲像是占到了大便宜,笑得合不拢嘴。
有时候,母亲在休息的时候,也陪我一起去书城,当我流连在一些文学、经济类书籍的时候,母亲就在那些炒菜的书籍里津津有味的读着,长年在外的母亲,爱上做菜,喜欢在休息的时候,给我们做一些新花样的菜。然而,她却从来都舍不得买一本书,遇上我喜欢的书,她总是出手阔绰,还一个劲的问我,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多挑一些带到学校去看。
其实,那些书母亲多半都是看不懂的,只是我认为要买,她就觉得那一定是好书。纵使是一买就花掉大半个月的工资,她也一点都不犹豫。
读初中、高中那些年,如果说,我接受过一些课外读书的启蒙的话,那就一定是母亲的功劳。那些年,她用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一次性就给我买几百块钱的书。
尽管那些书,母亲一本都看不懂,可是每一本她都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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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在离母亲打工不远的地方上班,虽然在外面租房,我依然会给自己买个便宜的书架,放一些平时爱看的书。母亲再也不用为我该读什么书而费力伤神了。
有时候,母亲会买一些炒菜的食谱给她,母亲喜欢看食谱,冷不丁会按照食谱做一我们吃,我漂泊在外的日子,偶尔母亲也会从我的书架上翻下一些书来看。
有一次,我寻找一本书未果的时候,母亲从房间的枕头边把书递给我,一脸的不好意思,她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看那些书都摆在这里,就拿了几本看看。
转眼,母亲已经快六十了,外公一家本是书香门第,如果没有那一段历史的漩涡,兴许母亲会是另外一番境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