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常被母亲在众人面前注视着说:
“癞头精癞头怪,自己生的自己爱。”
那时的我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母亲眼里无限的爱意,让我悄然地贴近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抱着她并不肥硕的腿,用小小的脸蛋贴靠着,感受着从母亲体内传递出来的温热。
在哄笑的众人里,我最怕村南头的烟匠伯了。烟匠伯家有五个儿子,没有女儿。每次见到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母亲身后的我时,他总是笑眯眯地盯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问母亲:
“跟你们当家的商量好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用这小幺女换我们家那小子嘛?”
每每这时,母亲总是回头看看躲在她身后要哭的我,咯咯咯地笑着说:
“烟匠伯,你不要再打我们家小幺女的主意了,我们家当家的说了,是儿是女都是自己心头上的肉,不换的。”
母亲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抚,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落下来。然后会跟随着母亲更紧一些,生怕没有母亲的护卫,被村南头的烟匠伯抢去做女儿了。
因为孩子多,父亲不顾家,一家人的生计都落在母亲的身上,母亲难免有焦虑的时候。有一次跟父亲争吵,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吃不喝地睡了好几天后,抱着我到隔壁阿婆家诉家常,哭诉到最后,母亲泪流满面地说:
“不是这幺女还小,真是不想活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大哭了起来。
隔壁阿婆哈哈哈地笑过后,赶紧一边帮着母亲花哄着我,一边劝慰着母亲,说:
“以后不要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看看,这小东西也听懂了。这么小,就能听懂人事,还真是难得。就她这样贴人心的,叫谁也舍不得撒手丢下她。”
听了隔壁阿婆的劝慰,母亲把我抱得更紧,用带着泪的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又亲,眼泪下雨似地滴在我的小脸蛋上,我伸着小手为她擦拭时,她又破涕而笑地对隔壁的阿婆说:
“这小的比那几个大的灵份,招人爱。就她伯那个不通人性的东西,对那几个大的,整天没有一个笑脸,这小的一到他面前,眼睛都笑眯了,还把她顶在头上玩呢。”
隔壁阿婆又是哈哈哈地笑着,笑过后,说:
“他伯把她当宝贝似的顶在头顶上过来过去,怕是没有看到?这也是缘分啦!有这小东西从中周旋,看以后她伯收心点不?”
母亲在隔壁阿婆的劝解下,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有些浮肿的脸不再阴郁,而是有了一些笑意,如拨云见日了一般。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横抱着我往空中一抛,接住紧抱在怀里,笑着炫耀似地对隔壁阿婆说:
“这小东西,早晨一睁开眼就跑到我房里,爬在床头照看着我,她伯逗她,也不理他。”
“就说她灵份吧,大概也是怕你想不开。这小东西,白白净净,文文静静的,不闹事,也干净,倒像是城里人生的,长大后真的指不定是吃商品粮的。真要是那样,你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到头了。”
“心里是指望着她有出息,倒没想着她回报什么。你说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养他们,还真指望她们什么?就是希望他们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们就落个安心啦。”
“这倒也是。你说我们家那二小子,吃商品粮的,自己的日子也没有过顺溜呢,就别指望他能拿个三瓜两枣的来孝顺我?当初培养他,是他自己有那个读书的天份。读出来了,不过是落个轻松的活做做。我们做大人的,只图个名声。”
隔壁阿婆说完,瘪了瘪嘴,轻笑了一声,然后问我:
“小幺女,你要是将来有出息了,可要记得感恩你娘啦,她可真是活得不容易!”
我懂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