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国民红人宋美玲喜欢法国梧桐,老蒋便在南京城栽满了梧桐树,这本算是一件浪漫的事,也是后来许多恋人慕名而至的原因之一。
但是南京本土的朋友们不吃这一套,每年的四、五月份,白色的飘絮满城飞舞,皮肤触之易过敏而街道屋顶难清理,老百姓苦不堪言。
相比较而言,我更钟意闽南的植栽,院内院外道上坡下,随处可见皆是芒果树,每每到了台风频繁侵袭的季节,还得默默揪一把心,赌哪一棵老树力所不竭先倒下,哪一茬枝桠上的黄花能借来风意播了粉结下金果。
夜晚时分,游荡在漫天星光下,你还得提拎着神,难保不会被拳头大的元宝砸中脑袋。
我们院里头,芒果树鳞次栉比地布满了道路两旁,然而比起被芒果击中天灵盖的郁闷,满院子疯跑的熊孩子更加遭人“咬牙切齿”。
从牙牙学语穿着开裆裤到处滋尿的一撮毛,到整天拽着红领巾擤鼻涕扑蚱蜢的女汉子,呼风唤雨,蝗灾过境一般,我也要避着走。
里头有一个小男孩,在他老妈子的熏陶下有了一颗爱美的心,走的是国际欧巴路线,发型是不能乱的,裤子要九分的,每天一睁开眼,蹬掉被子,就像孙猴子刚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一身浑劲,是院里同龄姑娘的杰克,左拥右抱,羡煞旁人,大概就是贾宝玉见到了此情此景怕是也不得不在心底哀嚎一身“实乃我辈楷模也”。
还有位小姑娘,小大人一般遵循着规律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是书房亦是琴室。从清晨到夜晚,曲谱弹得断断续续,叮叮咚咚,偶尔夹杂着一声炸音,技艺稚嫩却又轻灵感人。像一个刚踏入舞房练习开胯的女孩,咬紧牙关满头大汗,不一样的画面感却一样的有趣。
作为一个奔三的“叔叔”辈,童年已经离我愈发遥远了。
这些孩子的烦恼有时会写在脸上,但是从来不会填进心里。新鲜事物于他们有着无穷尽的魔力,每一天对他们而言无非是太阳升了又落了。我有时心有戚戚地想,倘若时过境迁,等到他们的眉眼不再舒展嘴角泛起苦涩的时候,回忆起那个爬树捅马蜂窝的夏天是否还能会心一笑呢?
我念中学的时候有位朋友,脑力碾压大众,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市一中。后来因为个人原因荒废了学业,开始了走南闯北的生活。
关于他后续的故事并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几个月前刚见过一次面,他的老父亲突发病症瘫痪在床,身为独子的他得知消息后星夜兼程地从南京赶回来陪护。在我的感官里,医院的味道是最难闻的,这大概是源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甚至我曾一度倔强地认为世界上最大的销金窟并不是窑子,起码眼前这些时刻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格子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愤青的想法源自一个好赌的朋友给我讲过的一个半真不假的玩笑话——你知道我们市第一个买劳斯莱斯的是谁么?别想了,不是搞房地产的,喏,就是那家私立医院的老总。
见到他的第一眼,多少有些诧异,背驼了很多,并肩的时候才发现竟连头发也白了不少,几年前的意气风发像是意料之内地消磨了大半。我并非是暗讽那些小说情节的浮夸描写,至此也只能解读为人在重压之下新陈代谢的问题了,当时满脑子都是伍子胥三个字。
在病房里陪他老妈东南西北唠了一会儿,听着她掰着手指数落他,眼里是无奈是疼爱。看着床上他年迈的老父亲,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恍恍惚惚的都是重影,好像躺在上面的是我爸。
你后悔么?想重新来过么?
我认识他许久了,却一直没有开口问过类似的问题。甚至于每次内心这种念头刚起便被自嘲打断。
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有那么一拨人,即使衣衫褴褛,境况堪忧,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
某论坛上有个老帖,论学历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一石激起千层浪,回帖五花八门。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漏洞百出,答众遍及了各个年龄层各个社会阶层,姑娘们更是难保你们的国民老公会不会弄个马甲在里面忽悠大众说老子小学文化现在不一样家财万贯。混淆视听愚人自愚罢了。
前年去了趟魔都,走马观花似地跟这颗东方瑰宝打了个照面。眼里头人山人海一波接着一波相互碾压着,我惊讶地发现人与人的五官竟是如此雷同,眼耳口鼻舌而已。东方明珠就在江的对岸,纹丝不动地像是矗立了几个世纪,这个城市的经济体在她的周围紧紧环绕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在这幅版图的地平线上,无数颗恒星争先恐后地直射出耀眼的光,过久的直视眼会酸心会发虚。我从朝圣的队伍里挣脱出来,灵魂舒畅地出了一层冷汗。
北方的重工业在改朝换代,雄安开始了深圳似的脱胎换骨。南方在紧锣密鼓地炒房,寸土寸金是每天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私募,融资,甚至于传销,所有的高端局,合法的钻空子的,都在或光明正大或掩人耳目地进行着。那位号称富可敌国的大明沈老板在这样的时代是否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所幸这些尚离我太过遥远,所以不致命。
我的表弟,学生时代的我一直是他父母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非我所愿但确实给他造成不小的困扰。直到后面几年奋起直追完完全全地把我超越,各方面的。他真真切切地教会了我一个诚恳至极的道理,猥琐发育,别浪。现在那身白大褂在他身上看着很妥帖,量身定做的一般。我打趣的问过他,如果术前病人家属闹死闹活要给你塞红包,你怎么办?
“富人的我就收,穷人的我不收。”他迟疑了一会儿。
我不觉得他本质有变,就像是小时候在象棋桌上博弈,他学会了从一个成人的角度给我最合理的一击又不至于自身泥足深陷。马走日,卒逼宫?
我八岁的时候,世界的东边是校门口的烧烤摊,以西的尽头是我母亲脚踏车的铃铛声。
等我念到大学的时候,天下就一个被窝那么大了。
那些旧路上一同消磨了蹉跎时光的人,现在散落在了世界各地。用佛家的话说,叫沉沦苦海,儒家的话讲,修身养性。可是,没人愿意与世无争,与世无争,你可就身死道消了。
人生路漫漫,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