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始终记得儿子刚考上高中的那个夏天，好像是7月份吧，榆林闷热的透不过气来。儿子轩轩挺争气，竟然考进了榆林的重点高中。

全家再坚持三年，只要孩子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自己和妻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这么多年，也就有了回报，到那时候就可以歇口气了。

那年夏天表姐的孩子也从美国留学回来了，听说表侄考进了重点高中，就想攒个局儿，亲戚朋友聚一聚，给自己儿子接风也给侄子贺喜。于是全家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也是从那次聚餐开始，一个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想法就在张杰心里冒了出来。

表姐的孩子留学三年已经褪去了青涩变了模样，谈吐自信，说话有条理，饭局上讲了很多国外生活的经历。饭局上接了几个电话，都是流利的英语。讲到自己找到了北京一家上市公司的工作，这次回来就是看看妈妈，以后要把妈妈接到北京生活。那个工作可以赚多少钱他没好意思在饭局上问。表姐说，公司上市了可以给他们这些技术人员股权，这叫“股权激励”，表姐说“股权激励”的时候，生怕别人听不懂，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的讲给大家听。

在他们榆林这个小地方，能有分安稳工作，按月领到工资就很好了，股权激励听都没听说过。表姐说到股权激励时，张杰笑着点了点头一脸认同，手机上查了一下才知道股权激励到底是个啥东西。

他和妻子说到这些，妻子撇撇嘴：要想发展还得去北上广啊。咱们这种小地方，孩子能有什么出息？要是咱俩有本事，咱们也可以送轩轩留学长见识，轩轩就是没这个机会…

张杰听到这些话，心里一阵一阵的紧在一起。他可不想认命…别人家孩子轻轻松松能有的，自己勒紧裤腰带也得给孩子供上。

他后来打听了留学中介，说只要凑足30万验资，本科留学英国没什么问题的。这样孩子就可以去英国上本科，等到毕业以后勤工俭学自己还能上个研究生，博士什么的。只要孩子出息了，我们大人也不算白活了。

搞明白这些，他当时的心情就轻松了不少，一个工薪阶层家庭想实现的目标，变成一个切实可行的具体的数字，他的宝贝儿子轩轩也有了个明确的未来。

“老公，想什么呢？快吃啊，都凉了”张杰随着话音回过神来，眼前的妻子还在忙着给儿子剥虾，虾油流满了指缝，那只结婚时买的金戒指已经没了光泽。

老婆这么多年，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只要是孩子想吃的，她就学着自己做，从来不让儿子吃外面的东西，她总是跟轩轩说，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干净 ，哪有妈妈做的好吃。她把孩子的成长中的每一件事都记录下来，满满的几个大本子放在书架的一角，已经积不少灰了。

张杰不敢跟妻子说，孩子刚刚暑假从西安回来穿的那双鞋是限量版的，价值8000元。也不敢跟妻子说，存在孩子名下银行卡里用来留学验资的钱已经转不出来了。

张杰看着眼前的轩轩，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兽，张着嘴，不耐烦的应付着旁边唠唠叨叨的妈妈，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对于留学，对于未来，对于他们生活的不如意，他从来没有跟儿子聊过，只是每次都告诉他，爸爸妈妈砸锅卖铁也会把最好的给他，他只要努力学习就够了。

张杰心里一点也不想相信三十万会一分不剩，他要明早拿着银行卡去银行查。

他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想，也许是手机银行出问题了，他不能仅凭8000元的一双鞋，就大惊小怪吓到妻子，也不能质问孩子。他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的安慰自己，挖空心思找到各种可能存在的情况安慰自己。

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张杰打开了台灯。因为烧暖气，暖气片上方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的黑影。窗户下的墙面也因为下大雨出现了裂纹。这个家算一算已经住了快20年了，那时候轩轩还没有出生。当初的邻居陆陆续续的搬走了，他也不是没动过心思，但是想一想还是算了，要把钱用在最关键的地方，轩轩就是家里的关键。

就这样，想着想着…张杰睡着了。

当张杰站在银行的ATM前时，屏幕显示的清清楚楚，余额为零。……他的儿子真的把钱都花光了。张杰看了屏幕半天才看明白零是什么意思，他把卡留在了自助机里。那张卡已经没用了。这么多年的的积蓄就这么毫无声息的付水东流，张杰在心里怪自己，为什么当初把钱存在这张卡里。

“先生，您的卡…”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张杰转过身，接过那张银行卡。他想立刻回家，回家问问那个兔崽子，到底怎么把钱霍霍没了。

但是他抬不起腿了，浑身上下出了不少汗，一屁股就坐在了银行大厅的椅子上，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紧紧攥着银行卡，脑子里一片空白。旁边的客户经理正在帮助顾客打印银行卡的消费清单。张杰突然想起来，自己也要打一份，回家拿着清单再找兔崽子算账。

他把卡交给客户经理，消费明细单就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从机器里缓缓的钻出来，一直垂到了地上，还在缓缓的匍匐前进。客户经理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明细，机器里的纸很快就没了，经理续上纸有点尴尬的冲张杰笑了笑。

打印好的消费明细，厚厚的变成了一本书。这里面写满了17岁男孩的疯狂消费史，也写满了男孩父母的梦想破灭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