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父亲的一生

我父亲徐世光天生就是个健忘派。饭馆的事给他带来的痛苦和耻辱早让他抛到九霄云外。父亲在村口的熟食亭子生意慢慢好起来。父亲的腰包渐渐又鼓了起来，这次他把赚来的钱都给了母亲。

母亲再次怀孕了。

母亲怀孕之后，父亲的笑容整天挂在脸上，见到谁都说：

“爷们来根烟——”

那时父亲见到谁都和气，干活也勤快，赚钱的欲望也比以前更迫切。

好景不长，正在父亲努力做菜拼命挣钱憧憬未来的好生活时，母亲却意外流产了。

一天上午母亲和爷爷在地里干活，突然之间她觉得肚子疼，于是瘫倒在地，正午的耀眼阳光和劳累使她在地上一坐不起了，父亲知道后急忙把母亲送往医院。

父亲又回到了他曾经来过两次的地方，他从心里畏惧这里，对于流产已经不陌生的父亲，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心里就格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未出世孩子他永远见不到了。他坐在走廊上那排熟悉的长椅上，不怪母亲，不怪爷爷，虽然仅仅在送来之前他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他们的身上，怪母亲不小心怪爷爷没看好。现在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怪自己命不好，怪老天爷不让他过好日子。母亲这意外流产对决心改过的父亲打击很大，新生命的消失让父亲对新生活的幻想也破灭了。

对于爷爷所说母亲流产这件事，我只有一点印象，我记得有一阵子母亲身体很虚弱每天都躺在床上，上厕所都需要都要搀扶。那时我问过母亲得了什么病，但被父亲随便搪塞过去。后来我觉得父亲那时执意买摩托车是对母亲的报复，从那时候开会我们的家庭开始一天一天的分崩离析。

母亲身体康复后，生活又回归正常，只是父亲没有再想过要孩子，但却开始了自暴自弃的生活。

父亲开始变本加厉地喝酒讲荤笑话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他讲笑话开始变得不分场合和人物。

然而半年后第二年春天我的父亲母亲便离婚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没有大吵大闹，他们的离婚让我毫无防备。

父亲原本可以骑摩托车带我去考试，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做公交了。他早就想好要在我考试结束后告诉我。

我上初中后开始寄宿在学校，两周回来一次，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我知道父亲在家会是什么样：夜不归宿，酩酊大醉，出尽洋相。

父亲在我上初中学期间曾勾引过几个妇女，经常用言语调戏他们，给她们讲他擅长的冷笑话，他的摩托车也成为了他勾引妇女的得力助手，让他屡屡得手，常常夜不归宿。父亲很享受这种生活，为了回报她们，父亲的摩托车随时为她们服务，甚至家里的东西也随时为他们所用。父亲的快乐生活没有持续很久便引来了灾祸。父亲和一位丈夫在外打工的妇女有染，事情传到了妇女的小叔子耳朵里。这位怒不可遏青年纠集十来个人去了我家找父亲，他们扑了空，这更使他们愤怒，他们把门踹开，把家里砸的稀巴烂，然后又继续去找父亲，那时父亲正帮一个妇女从镇上办完事情回来，他被堵在村口，当父亲弄清楚他所面临的处境时想掉头跑，但已经停下来的摩托车，非常笨重，父亲一看无法掉头，便想直接冲出去，但那群人把父亲迅速围了起来，，没等摩托启动，拳脚便从四周暴雨般落了下来。他们想抢父亲的摩托车，父亲紧紧抱着摩托车不撒手，任由他们暴打。父亲最终因为疼痛难忍而把手缩了回来。他们得手后一阵风似得离开。父亲坐在地上像个叫花子，大声哭喊着：

“你们这群小屄养的，快把摩托车还给我……”

我父亲坐在地上像个孩童般的哭喊，没有起任何作用。父亲失去了摩托车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当摩托车回来时，已经面目全非，伤痕累累。我记得有一次回家时看见父亲鼻青脸肿，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骑摩托车摔的就敷衍过去了，我没有刨根问底，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起摩托车摔的，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别人打的。

摩托车回来后的样子像一个流浪多年的乞丐，父亲看着饱经风霜的摩托车，手里抚摸着被撞坏的地方，嘴里不住地骂着，车虽然还能骑，但损坏的程度非常严重，父亲已经没有财力和精力去修了。

父亲依然对千疮百孔的摩托车宝贝不已，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对车子修修补补，重新把车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摩托车再度发出亮眼的光泽。于是父亲又开始骑着它在路上飞驰了。

他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没钱了便去爷爷那里找钱，年迈的爷爷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的父亲，那时他早不在村口卖熟食了，只在红白事上混口吃的，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爷爷告诉了我这些之后，便抽着烟一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想起有时我放假在家时，父亲一连两三天彻夜不归，我问他晚上在哪睡的，他支支吾吾敷衍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似乎证实了那些谣言。

八年前，我把父亲当作我的偶像，梦想长大以后，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人人夸奖的厨师。八年后，当我从爷爷的口中得知父亲短短的一生时，发誓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然而仅仅三年后，当我在拘留所望着窗外的月亮时，发现自己还是没能摆脱父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