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门口边,背靠着那扇已被风蚀虫蛀得残破不堪的木门。他戴着一顶圆形帽子,但没有遮住已花白的双鬓,干疮的脸上那杂乱无章的皱纹既深刻又凌厉。这是要经历多少风霜地荼毒方才造就这千沟万壑般地岁月的痕迹啊!他的双手无力的搭拉在膝盖上。那双手有着像一张几经搓揉过又再摊开的纸一样的皮肤。这样的一双手,每天却还要在田地里不停的辛苦劳作。
老人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坐在家门口,望着这萧瑟的秋天,眼神迷离又空洞。第八十四个秋了,厌倦了秋的颜色,淡漠了秋的高远。秋啊,这本该是一个丰收的喜悦的季节,可为什么给他的却是疲惫与劳苦啊!唉!人老了,不勘重负了。可是,谁又会来替他扛下肩上的只仅仅是一个八十四岁老人的生计的担子呢?没有,哪怕他的六个儿女,哪怕他有六个儿女啊!
他是一个被世界遗弃了的形将就木的人。
老人又听见自己两间昏暗的房间里传来了老鼠活动时发出的声音,这是屋内唯一清晰可闻的声音,这是一种生机。如果没有了这种生机,他那两间破旧的房屋就会像死一般的寂然又空虚。所以老人并不介意这种声音,他甚至希望这种声音再多一点,好让自己的家也开始有点喧嚣热闹的景象。老鼠,如果有吃的就尽情地吃吧,如果有玩的就尽情的玩吧!最起码不会象那六个儿女,吃着、玩着、长大了、走了、再也不来回来了。但你们始终还在,也只剩你们了。如此也好,总胜过无声无息的孤寂。
秋风起,落叶纷飞。树变得孤独了,光秃秃地骨立在这秋天里。是因为秋的冷落,还是因为风的残薄?
老人看着那棵夏天里还枝繁叶茂的树,感叹着:树啊!你怎也经不起四季的蹉跎,这恰如我也挨不过岁月的颠簸,你的一年有春夏秋冬,也如我一生有生老病死,我们的命啊!我的树,你告诉我,你也和我一样老了吗?如果不是,为何你的身上尽是荒凉,再也寻觅不到一丝生的骄傲和生的喜悦。或许,春的新嫩夏的蓬勃已成幻想。
老人仰望着秋天,仰望着秋天里的树,他的眼因过度仰望而更加浑浊,他的脸因过度仰望而更加落漠。秋,原本是丰收的喜悦的团圆的秋,而今呢?入眼处,尽是沧桑。该走的走了,该散的散了,只剩一把形销骨立的老骨头了!那六个儿女,得了意就忘了形啊!再记不起自己从何处来。
看吧,天空变了脸色,阴沉着,这是悲伤还是厌恶呢?多半是厌恶吧,厌恶这老而不死之人。
秋天的雨是多情的,雨丝斜斜地像牛毛般漫天飞洒。它们洒在哪里,哪里便沙沙沙地哼着缱绻缠绵的细语,如亲人间的深深真情吐露,如情人间浅浅的温柔倾诉。那冉冉升起的一层层的薄雾如烟似梦,轻柔舒缓,模糊了阴霾空中的乌云,朦胧了远方山峦的险峻。此情景,正当是家人相聚,围炉而坐,共享这深情款款的深秋,共享这含情脉脉的生活。可是,老人却孤单地无助地坐在门口看着那屋檐口那透着寒意的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滴。悲凉又迷茫。
谁说养儿可以防老啊?“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又奈若何?老人无力的叹息:为何要到这人世间来走一遭啊!一生辛劳,换来的是红尘白发后的孑然无依。
秋天来了,冬天也就不远了。来吧!冬天。让皑皑白雪改变世界的颜色吧!让雪染过的大地如泪水涤荡过的良心吧!
冬天的雪是纯洁的,无瑕的。那是象天堂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无邪。老人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冬天,一片白茫茫,纤尘不染。他看到与他早已阴阳相隔多年的老伴,她对他说,你是一个孤独的魂,来吧,我的爱,在天堂里我们将会两两相依,再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