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了

彭臻华    文、图片来源网络

立秋后,天气变化并不明显,仍然是阳光炽热、暑气蒸人。不知从哪天起,晚上变得凉爽了。又不记得是哪天一场小雨,白天也开始凉爽起来了,梧桐、白杨树的叶子开始黄起来,一叶一叶像蝴蝶一样在风中飘落,散在路上、草地上,甚至人的身上。河里的水位开始低了,天上的白云渐渐地喜欢一堆堆扎在一起了。秋天真的来了。

想起年少时,是那么喜欢秋天,喜欢秋天金黄的稻田,也学着古人说“秋日胜春朝”,少年不识愁滋味,看不懂世间的悲欢离合。及至中年,人生况味种种,让我对秋天倒生出百种滋味、百般感慨了,我愿时光慢些走,我愿秋天慢些来。可一个一个的秋天终究来了,然后是冬天,再然后是春天,万物复苏,又一个新的四季轮回。然而,有些冬天过去了,却回不到春天。

父母亲家的小狗是条极聪明的狗,养了大约三年,从小奶狗的时候抱过来的,那时父亲每餐煮稀稀的粥喂它,毛绒绒的特招人喜欢。再长大一点,更招人爱,它长得与一般的土狗不同,整个身子覆盖着柔软的、黄褐色的、长长的毛,两只眼睛玻璃球似的亮晶晶的,两只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萌极了。

最招人喜欢的却是它的性子。它能识别家里每一个人的气味,远远的我们还在巷子外,它就开始着急地抓咬院门,父母亲一看,就知道巷子里一定是有家人回来了。待院门一开,它闪电一样奔出去,我们只看到一个褐黄色的球朝我们滚过来。一旦到我们跟前,它即前爪直立,来与我们握手,来回舔我们的脚,或在地上打滚,表达对我们的喜爱。然后是躺卧在地,露出它的肚皮,一定要我们抚摸,才肯起身。但还是前后左右地跟着我们,瞅准一个空当又躺卧在地,故伎重演。我们只有笑着依了它,有时也笑着骂它几句。

去年,它做了狗妈妈,生了四只可爱的崽。但家里养不了那么多狗,父亲忍痛割爱把小狗送人了。做了狗妈妈的大雄看起来仍然是那么身强力壮。孩子们问我狗的年龄怎么算,他们想知道大雄可以活多少年,我们都喜欢大雄,我们希望大雄在有生之年都陪伴着我们。

不说长,十年总可以吧?我说按科学理论来说是可以的。何况大雄那么聪明,知道规避一些外在的风险,比如它基本上不出巷子,就算是送别我们回家,它也只送到巷子口就返回。它也不在外面捡食物吃。它也不跟生人。

上周,大雄再次做了狗妈妈,据母亲说它生产时电闪雷鸣,它吓得躲藏在床下不肯出来,母亲担心它有个三长两短的闪失,要父亲拿了把锄头想把它给勾出来,后来倒是出来了,这次生了五只小狗,但有一只夭折了,父亲责怪母亲出的馊主意,说有可能是锄头伤到小狗了。

父亲早给大雄做好了狗窝,母亲买了猪肺煮给它吃,说这样子它的奶水足,小狗才有奶喝。

熊孩子们把小狗狗捧在手里像捧着啥稀世珍宝。大雄只在一边怜爱地看着,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一舔它的宝宝。

今天周日,上午我们照常来到父母家。与以往不同的事,我们都进院子了,大雄还没有来迎接我们,这是很少有的事情。

“大雄呢?怎么不见大雄呢?”我们不甘心的追问。早我们一步而来的小侄子正抱着那只叫灰灰的小狗,带着哭腔说:“大雄死了!”

“大雄怎么死了?大雄怎么会死呢?”我们不相信,以为小孩子乱说。大雄的四只狗宝才一周大哩。

听到我们的声音,父亲母亲相随走了出来。母亲拄她的拐杖椅,父亲依然淡淡笑着,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一直是这表情,总是淡淡地笑着,好像生活中没什么事让他发愁。他的背却更驼了些,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

“爸,妈,大雄死了?”我再次问,希望这是孩子逗我玩儿。

“ 是出情况了。”父亲缓缓回答,他没有用“死”字。然后,他给我们介绍说大雄早晨起来还好好的,还和小聪(我弟的小孩)玩了。上午小玮他们来家时,没看到它,就到处找它,才发现它躺卧在父亲的卧室门口,口吐白沫。孩子们忙去叫父亲,父亲就那样无能为力地看着它渐渐没了气息。

“一定要救活它来,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救活它来。”母亲孩子气地说。

我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应答。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父母亲这几年陆续养过很多只狗,多半是被人偷了或走丢了。唯有大雄是陪伴我们最久的一只狗,都快四年了。它是那么聪明,我们以为它至少会陪伴我们十年,我们还特意研究过狗的寿命,哪知刚刚再次做妈妈的大雄,不明原因地撇下四只小狗走了,而且走得那么蹊跷。

午饭我们都吃得没声没息,没滋没味的。

母亲突然来了一句:“听说下坤塘大伯现在每天只是躺在床上,已经不会进食了。哪天有空去看看吧。”

下坤塘大伯是父亲的亲哥哥,到底是85岁还是86岁,他自己也说不准。前年,他的左胸前突然起了一个疮,如铜钱大,被衣服磨得出血不止,老是不结疤。自己用各种草药敷了,无效。儿子们带他到县医院检查,说是恶性肿瘤。 不信,再带到南昌检查,说不但是恶性肿瘤,而且已扩散,况且年纪这么大了,没有治疗价值,回家吧,他想吃啥尽量满足。意思就是回家等死了。

大妈与儿女们不明白,一个铜钱大的疮而已,这在乡下很常见,怎么就成了恶性肿瘤呢?还要人的命呢?但大伯竟然顽强地一直活着,拖了三年了,然而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听大妈说他有时整夜的嚎啕大哭,有时整日的滴水不进。我们都避而不谈,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大伯的时日不多了。

小姑患糖尿病多年,不过七十来岁的人,却骨瘦如柴,脸上除了 一层皮,几乎看不到肉了。小姑是父亲最小的妹妹,也是父亲最疼爱的妹妹。父亲的大妹前年因病去世了。眼下,父亲唯一的亲哥哥、最疼爱的小妹都病入膏肓。父亲的心情,我不敢去揣测和想像。面对至亲之人的离世,恐怕也是深有无能为力之感吧。

父亲端了一个他自制的小木凳坐在院门前择韭菜,秋风扬起了他银色的头发,他时而停下来望着某处,默然不语。

他对我说,大雄发现了自己情况不对,但它还是坚持回到家里,回到父亲的卧室门前。他的声音颤颤的。

院门下,有一队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正在搬家。父亲望望蚂蚁,又望望天上厚厚的乌云,自言自语:“天要下雨了!

天要下雨了!生命中,那些离别,该来的早晚要来。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30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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