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过得真快,乐君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出那个凄风楚雨的清明,转眼已是谷雨了。
她还记得,清明节的雨打乱了她思量许久的出行计划。她有点烦躁,隔着窗户,看路边一树一树的花在冷雨中消了丰腴,叶子刚刚探出头,稚嫩的身子无法承受风雨的洗礼。红已瘦,绿难肥,所以那一天在乐君的眼中格外伤感。
窗外的雨慢慢浸淫到了乐君的心里,然后蔓延到了整个屋子。她缩了缩肩,觉得屋子里到处湿漉漉的,又冷又不舒服。
于是她决定出行。她简单收拾了行李,开车出门。
她计划中的行程都在远方,这样一次临时的出行,她不知道该把哪儿当作目的地。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乐君很久,她很快就确定了方向。
她决定去临近的小镇,听说那里有一个古村,少有人往,却别具风韵。
古村位于一个山坡,据说始建于明代,是明朝一位公主的居所。参差的石径穿绕其中,有几座房子零落在村中,一看便年代久远。古村的西边是一条柏油路,柏油路的西边是一排排整齐的民房,那是这个古村的新村。村民们早已迁入统一规划的新村,这古村便成为旧址,被政府开发为一处旅游景点。
细雨中的古村更加静谧,乐君一个人,沿着石径穿行。安抚一下细雨中瑟瑟发抖的小花;看小河里雨点细细碰触河面,想象那是两个难得想见的恋人;抱一抱象征爱情圆满的古树,期望自己找到命中的良人。
细雨中,花伞下的女子更胜戴望舒雨巷中的丁香姑娘。乐君如今想起,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那是一次堪称完美的旅行。或许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若非如此,当初的乐君怎会鬼使神差般一定要去那个旅馆休息,如果不去那个旅馆,她又怎会见到那个红衣女子,怎会有那场梦一般的经历。
她完全可以开车回家的,因为那古村离家实在不远。
二
已经过去半月了,乐君已经约了那个叫吴逸城的男人,她可以帮那个人完成愿望了。
乐君定了定心神,像要赴一场重要的约会,有点紧张,又有点悲壮。
她走出家门,往那个约定的咖啡店走,路边小区院墙边的蔷薇已经有了小小的花苞。
她想起杜牧的那首《蔷薇花》:“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石家锦幛依然在,闲倚狂风夜不收。”
蔷薇有很多种颜色,不同的颜色有不同的花语,但是不同的花语却都与爱有关。乐君记得,那个红衣女子曾经对她说:“我最喜欢的花是蔷薇,我们定情的地方有一大片蔷薇。只是如今所有的蔷薇都化作泡沫,黛玉尚且可以葬花,我却连埋葬它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我才会如此不甘心,所以我才会找上你。”
今天,她要对那个叫做吴逸城的男人讲一个故事,一个爱与蔷薇泡沫的故事。
咖啡馆里一如既往的安静,音响在放着邓紫棋演唱的《泡沫》,“阳光下的泡沫 是彩色的,就像被骗的我 是幸福的”,可能因为是下午,人极少。其实即便人多,这里也可以保证你的私密空间,乐君选中这里,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乐君在她定好的座位上看到了吴逸城。那是一个很白净的男人,如果端看外表,算得上风度翩翩。乐君在他不注意的地方观察了一会,发现他食指不时会敲打桌面,眼睛会不时四处张望,乐君直觉地不喜欢他。
乐君走过去,跟他客气地寒暄了两句,然后跟他说:“吴先生,冒昧找你,是因为我受人之托,想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可能与你有关的故事。”
三
下面,就是乐君给逸城讲的故事。
“半个月之前,清明假期,我去了青山镇的古井村。逛完出来,已经快要中午了,我有点饿,于是去了古村边上的悦归宾馆。”说到这里,乐君顿了一下,看了眼吴逸城,发现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乐君垂下眼,继续讲下去。
“其实那应该不算是个宾馆,算是个民居。一楼有一个小小的餐馆,二楼三楼有客房。吃过饭后,我本来想马上回来的,你知道的,那里离我们这里并不远。可是我忽然觉得很困,从来没有过的困,于是我决定在那里睡个午觉再走,老板把我安排进了202房间。”
吴逸城的杯子忽然倾斜了一下又重新放在桌子上,杯底与桌子的碰撞声在这个安静的咖啡馆里听起来有点响。乐君看了他一眼,问:“吴先生感觉有点冷吗?怎么手会发抖呢?也是,这屋子里可能冷点,今天外边二十多度呢。”
“没,没事,你接着说吧。”吴逸城没有抬眼,低着头跟乐君说。
“好,那我接着讲。”乐君轻轻地喝了一口咖啡。
“那房间算是比较干净,白色的墙白色的被褥,连桌椅都是白色的。这个其实很少见,一般宾馆很少有白色的桌椅。
进屋后我把包扔床上就去卫生间了。等我收拾好坐到床上,我竟然在床上捡到一块手机! 我把手机拿起来,是vivo的,粉色的外壳,背面的手机壳上贴着一个卡通的小兔子,一看就是个热爱生活的小姑娘的。手机屏幕没有锁,壁纸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合影头像,那女孩笑得可真好看。
我刚想从上面找个电话拨过去问问,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加我好友啊。’我一愣,四处看了看,没有人,但是鬼使神差的,我用那个手机扫了我的微信二维码,通过后我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你好!’,然后我亲眼看着那个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上又多了两个字‘不好!’,我觉得头皮有点发紧,又战战兢兢回了一条信息‘怎么了’,我不错眼地看着那个手机,想看看字是怎么打上去的。然后我惊恐地发现,过了一会手机上就又凭空多了几个字‘黑,冷,恨,渣男’,说实话,我当时真是吓坏了。”
讲到这里,乐君瑟缩了一下,对面的吴逸城忽然站起来,有点仓惶地说:“小姐,我不想听这么无聊的故事,我很忙,先走一步了。”说完站起来就想走。
乐君坐着没有动,只是跟他说:“吴先生若是不想把这个故事听完,会有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
她看着他纠结着站了一会,又坐下来。又跟他说:“虽然你听完了我还是不敢保证,但是总还是听完的好。”
乐君继续讲。
“当时我很害怕,就把手机放到了宾馆桌子里的抽屉里,然后抓起我的包就想跑。但是接着我的手机就来了她的视频邀请,我不敢接,想把手机扔掉,但是手机像有胶固定到我手上了,怎么也扔不掉。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形下视频接通了。
我永远不会忘了那张脸,那张惨白的脸。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红色衬得她的脸格外的白,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脸,这一片白色中她大红的嫁衣像雪地上的一汪血。她的嘴唇乌青,嘴角发红,像是嘴角的血没有擦净。那样强烈的视觉冲击把我震懵了。
后来我就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渣男用很不入流的手段逼死一个女孩的故事。
女孩跟男人相恋一年准备结婚。结婚前夕男人的前女友回来了,带着一笔钱要跟男人重续前缘。男人跟家人见钱眼开,不顾女孩怀有三个月身孕要取消婚礼。女孩自然不会依从,于是男人设计了女孩的出轨并用照片威胁,同时对外否认了女孩肚子里的孩子。漫天的流言让女孩绝望了,女孩在那个四月,折了一大束蔷薇,约了男人想要听男人亲口说出缘由,但是男人没有赴约,女孩在绝望中服毒自杀。
“不,不是这样的!”那个叫吴逸城的男人忽然站起来。看到乐君眼里的寒意,又揪着头发坐下来,低头自顾自地说话:“不,不是我的错,是我妈,是我妈让我分手的,是我妈设计阴谋散布流言的,也是我妈不让我去赴约的。”
“你妈?你妈打断你腿了吗?你妈把你软禁了吗?你是个死人吗?”乐君的声音忽然尖刻起来。“你是杀人犯你知道吗?你欺负她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人替她撑腰,她才二十二岁,却因你而死,她的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你想起来不会做噩梦吗?真亏你还能这么没事似的活下去,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乐君越说越生气,忽然她站起来,对着吴逸城说:“你回头看看吧。”
吴逸城反射般地回过头,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啊――”
他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的女子。
咖啡店的老板走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吴逸城,问:“怎么了?”
“没事,这位先生受到点惊吓,一会就好了,我先走了,等会这位先生会结账的。”
乐君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乐君走出咖啡馆,邓紫棋的声音还响在身后:“阳光下的泡沫 是彩色的,就像被骗的我 是幸福的……”
乐君边走边想,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战场,你会有战友,也会有敌人,你会遇到偷袭,也会感觉无力应对。但是,无论如何要坚定一点,那就是任何艰难的事情,最终都会成为过去。除了生死,人生就没有什么会过不去,没有一种痛会持久不消,没有一种恨会永承不变,没有一种爱会停滞不前,没有一种情会执迷不返。
重要的,是活着。
四月的阳光正好,满墙的蔷薇正在期待盛开。即便它们最终成为泡沫,也会化为天上的彩虹,真正的最美丽的彩虹。
阳光正好,岁月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