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过,舀网就基本派不上用场了,鱼儿很少再浮出水面,而且除了草鱼,其他种类的鱼也多半喜欢潜在水底。这时候,钓竿和罐头瓶子就成了香饽饽。
钓竿可比不了现在渔具店里专业的钓具,大多也都是父亲或自己手工做的,竿子好办,一根细长的竹子就是上品,没有浮漂,串几颗塑料珠子就能代替,实在不行撅一节木棍或竹节也能凑合,鱼线和鱼钩能买最好,真不行就用家里的缝衣针和棉线顶替。至于鱼饵,统一现用现挖,都是泥土地里自产的蚯蚓。现在一琢磨,那会儿所谓的钓鱼,也就是图一乐,你想,这么朴素的装备,能有几条鱼咬钩?怪不得当时我僵坐一上午也没鱼理我。所以,还是罐头瓶子比较靠谱,而且操作简单,效果良好。就用平常吃完的水果罐头,把瓶子洗干净,掰几块儿馒头放进去,上面罩一层纱网,用剪子剪个十字口,再用一根棉绳拴住瓶身,直接沉到河底,妥了。过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收起绳子,一般都会有三五条小鱼在瓶子里紧张兮兮地乱撞,我们称这种方法为“诓鱼”。
记忆里最骄傲的一次战绩,是在村西头的一片鱼塘里,其实那儿称不上鱼塘,就是野地里一个五六米见方的水坑,周围也没有任何标示,我们贪玩,带着舀网就去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都一无所获,我们都有点垂头丧气,恰巧我注意到临近对岸的水面上翻了个不小的水花,就随手一网碰碰运气,竟然捞起了一条二十多厘米长的鲶鱼,小伙伴们都懵了,赶紧帮我把这条鲶鱼捉到桶里,我照着刚才的位置又扣了一网,天哪,又是一条!紧接着我又扣了第三网,万万没想到,三条鲶鱼就这样收入桶中。幸运之神并未第四次垂青于我,但这已足以让我欢天喜地了。小伙伴们兴奋得大呼小叫,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咒骂吼住了,原来这片水坑是有主人的,我们二话不说拎起水桶就跑,进了院子心还狂跳不止。
后来乡镇企业大发展,香河上游的一座造纸厂渐成气候,河水逐渐不再那么清澈透亮,变成怪异的红褐色,河面上浮起一层细密的白沫,远远地就有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河里的虾首先绝了迹,水草日渐枯萎,原本潜伏河底的鱼们也越来越不安分,争先恐后地挤到水面上试图争抢一口新鲜空气,再后来河道越来越窄,越来越浅,鱼也慢慢地销声匿迹了,村子里自家水井打上来的水也都浑浊不堪、恶臭扑鼻。从那时起,我们无奈地、永远地告别了在香河里捉鱼摸虾的开心岁月。
香河虽已进化为臭水沟,然而我对于捉鱼的执念却难以遏制。所幸舅舅家就住在老家的一条大河——泗河边,我小时候寄住在舅舅家时,没少跟着舅舅、二姨家的表弟去河边玩,只是那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舅舅下河游泳捉鱼,我俩只敢在岸边玩沙罢了。转眼间我和表弟都已到了即将高考的年纪,高二那年的暑假,我和父母骑车去舅舅家走亲戚,多年未曾到河边玩耍的我突然心痒耐耐,提出要去泗河边玩一圈,看看能不能重温一下捉鱼的乐趣。
其时泗河也已被那座造纸厂污染,只因泗河水量大,污染程度稍弱些而已,我和表弟带着叉网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小孩子在浅滩捞鱼了,整个河面都蒸腾着一股和香河相仿的刺鼻味道,我们不管这些,端起叉网就投入了战斗。这种叉网构造简单,三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拼成三角形,用铁丝两两绑住,再罩上一层纱网就行了。我赤脚踩在河底,嶙峋的砂石扎得脚底板生疼,浅褐色的河水已不足以看到水面下的情况,我只觉得网子里一沉,连忙端出水面,就见一条三十多公分长的胖大鲶鱼勉力地扭着身子,非常努力地挣扎着。我惊喜不已,围观的村民们也都啧啧称羡,表弟表示十分不服,憋着劲在我刚才收获的地方走了好几趟,居然又捞上来一条小一号的鲶鱼,也很是胖乎,只是行动迟缓,挣扎也没什么力气。两条鲶鱼住进了表弟小时候洗澡用的大铁盆,清澈的自来水似乎让它们恢复了活力,游动渐渐有力了,每次呼吸都会吐出一股淡淡的黑气。下午吃饭前,舅舅觉得这两条鲶鱼也养不住,脏水也吐得差不多了,决定给我和表弟加道菜。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等骑车回到了家里,母亲发现我脸色不对,眉头紧锁肤色蜡黄,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搅动,冲到厕所就狂吐不止,继而上吐下泻委顿不堪,大夫确诊为食物中毒,打了几天吊瓶方才恢复元气。
第二年夏天,恰逢非典肆虐,我和表弟戴着口罩、夹着体温表走进了高考考场,双双金榜题名,长辈们都戏称,那两条鲶鱼,或许正是我们俩高考的吉兆呢。
李虎,2019年5月3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