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讨论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第二篇。

刘姥姥当然从未想过竟然要去见荣国府地位最高的老太太贾母，这于她估计不会理解为是什么“机会”的；但此番主要为感恩而来，也少不得搞好配合，见机行事。

于是她跟着平儿等人去见了贾母，并且成功地引起了老太太的亲近之意，竟把老太太给欢喜得既宴请又游园，都累得发烧了，真的是“开心坏了”。

概括地说，我觉得刘姥姥这见贾母，主要任务是“三陪”：陪聊、陪玩和陪吃。

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略的划分，“陪聊”是贯穿在整个吃喝玩乐等活动中的，本文则主要指刘姥姥与贾母“二老”初会时“拉家常”的情形。

话说一个豪门老祖宗，一个乡下老太婆，能聊得上吗？还真别为刘姥姥担心，她自有一套聊天术，随你聊什么，她都接得住！

接下来就来看看她是怎么陪聊吧。

话说当下平儿和周瑞家的把刘姥姥带到了贾母房中，当时“大观园中姊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刘姥姥一眼看过去，“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

这不由使我们想起她第一次进荣国府到凤姐房里时，一时眼睛都花了，“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之物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悬目眩”，之后又差点把“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玉貌”的平儿认作了王熙凤，险些闹出笑话来。

不过很多东西经历过了就不稀奇了，这二次进荣国府的刘姥姥至少不再“头晕目眩”了，很快就从全不认识的人中找出了贾母：“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个丫嬛在那里捶腿，凤姐儿站着正说笑”。

这个说来简单，除了贾母自己，她的房里谁还能在榻上“歪着”，有“纱罗裹的美人般的丫嬛”“捶腿”，而凤姐“站”在那儿说笑？这实在太有区分度了。

但这得有个前提，就是眼不花，心慢跳。

刘姥姥做到了。这充分体现了她的镇定，然后找到了正主后，她马上上前去陪笑“福了几福”，说“请老寿星安”。积极主动，干净利落，称谓得体，给贾母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于是开始拉家常。刘姥姥知道自己的使命是让老太太高兴，也就是要“哄”着点老太太，不过同时又不失庄稼人本色，就是把奉承与实话结合起来讲，就显得既好听又实在。

比如贾母问明刘姥姥已经七十五岁后，听得比自己大好几岁，身体却还这么健朗，她表示羡慕说“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刘姥姥的回答是：

“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做了。”

再如贾母说到眼睛、牙齿、耳朵等器官的老化，说自己“老了，都不中用了，记性也没了”，“不过嚼得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玩笑一回就完了”，刘姥姥的回答是：

“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

又如老太太说“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刘姥姥的回答是：

“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

诸如此类，都是把对老太太的奉承与对自己位置的实情结合起来，使人听了既朴实又可爱，非常真诚（当然这也确实是刘姥姥的真实形象），反正老太太聊了一会就很喜欢刘姥姥了，要求她“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的就去。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还说“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也算看亲戚一趟”，语带玩笑，不过也相当有诚意。

可以想见，原先她不过是想“说说话”，然后就打发走的，结果一聊很有意思，她就很有诚意地留她住上一两天，再聊聊天。

并且，贾母并不是单纯把刘姥姥作为取笑对象留下来的，你看她听到王熙凤跟刘姥姥说“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住两天”时，还让凤姐不要取笑她，“她是乡屯里的人，老实，那里搁得住你打趣她”。

她挺尊重刘姥姥，不过有一点她是看错了，如果“老实”的意思是“脸皮薄，怕羞耻”的话，那刘姥姥其实是不那么“老实”的，不要说一般的“打趣”，鸳鸯与凤姐联手的“闹作剧”都没能让她真出洋相——她只是表演了“洋相”的模样而已。

接下来安排刘姥姥吃饭、洗澡、换衣裳等等就不讲了，只说刘姥姥记住了凤姐的一句话，要给贾母讲讲乡野的“新闻故事儿”。

“新闻”与“故事”是对矛盾，怎么放在一块讲呢？其实按刘姥姥的理解，就是讲些“奇奇怪怪”的事。

刘姥姥也确实不一般，书上说她“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现编现讲，都是宝玉姊妹们从来没有听见过的，竟然让他们“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书还好听”，而刘姥姥一看“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话也编出些话来讲”，竟然现编出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雪地抽柴”的故事来。

这样一个故事，把雪地、美女、抽柴草等因素组合起来，不去说作者安排这个故事有着深刻的寓意，单就故事本身来讲，真的会给人以“奇奇怪怪”的印象，引人浮想联翩。

反正宝玉是被成功地吸引住了，一心要刘姥姥回答“那女孩儿大雪地里做什么抽柴草？倘或冻出病来呢”等问题（不失暖男本色）；要不是还没好好展开，就因府内马棚失火而被打断，贾母又认为是“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让刘姥姥换别的说，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奇怪的故事呢！

刘姥姥陪聊的本事却真是一流，这个故事说不成了，她立马又想了一篇话，讲“神佛护佑九十多岁老奶奶得孙子”的故事，又成功地“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这一篇话与前一篇话内容固然不同，其实立意也很不同，都是“新闻故事儿”，前者更突出“奇怪”，后者更突出“果报”，前者年轻人爱听，而后者年长者爱听。

你看刘姥姥一看前一个故事一讲差点与荣国府火灾挂上了钩，那当然就不能再讲类似的了，并且得把贾母的心情从失火的不安中拉出来，于是她选择性地放弃了宝玉等喜欢猎奇的年轻人。

果然，宝玉却只关心那个雪地抽柴的女孩。这天晚上刘姥姥的陪聊工作结束后，他还拉着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儿是谁”，逼得刘姥姥越编越多，越编越细，遂又有了“茗玉小姐成精”的故事，“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何方”，刘姥姥都顺口胡诌得煞有其事。

宝玉甚至还与刘姥姥商量，“我明儿做一个疏头，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头，攒了钱把这庙修盖了，再装潢了泥像，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给刘姥姥一个在庙里供奉茗玉小姐的工作呢！若不是宝玉后来派茗烟去找而终无着落，刘姥姥倒可以有份稳定的工作了。

宝玉向来是有点痴劲的，不过也表明刘姥姥“编话”的能力确实厉害。这种见招拆招、应需而变的本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学，生活中也用得到呢？

总之吧，这一晚刘姥姥陪贾母聊天很成功，接下来便要陪玩、陪吃了。咱们就改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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