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轻扬繁华调,青砖伴瓦玉笛声。
开封府街头的柳树挺拔而浓郁,厚重的枝叶将这午后阳光打碎,星星点点撒在地上,显得温婉柔和。树下一个个商贩慵懒地打着哈欠,真不知是在做买卖还是在享受生活。
不远处一家茶馆传来阵阵喧嚣,这家茶馆名为“一笑轩”。听说掌柜的曾经追随岳飞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后来大败金兀术,封侯拜相之时谢绝皇帝封赏,辞官回乡,开了这家茶馆,靠卖茶说书为生,讲一讲岳家军保家卫国的故事。
只听一声醒目拍桌,台下一片喝彩之声。
“好!”
“打得好!”
许是先生又讲到了精彩之处,叫好声未停,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站了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奶声奶气道:“先生,您能说说大盗颜卿的故事吗?”
“颜卿?”
“是啊”,台下也有人附和道:“听说当年劫富济贫,堪称侠盗,后来杳无音讯了,您一定知道,给我们讲讲吧。”
先生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深藏在心里数十年的名字在这一刻被唤醒,若不是有人提起,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些事……
徽宗二十年,东京汴梁城最高端、最豪华的酒楼,非“樊楼”莫属。作为七十二酒楼之首,其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丑时已过,樊楼彻夜未眠,不知是哪位高官大臣还在饮酒作乐。
而屋顶之上的两个黑衣人,正在清点着今夜的收获。
“这是王府的字画,估计千八百两吧;将军府的瓷器,前朝物件,二百两上下;后宫的夜明珠,价值连城。”姜盛一边数着,一边估价,道:“大哥,今晚收获颇丰呀,剩下这些珠宝我都懒得数了。”
房顶上这二人便是名动天下的大盗颜卿、姜盛。
颜卿并没有在意今夜的收获,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轮明月。
“大哥,大哥!你看一眼呀。”姜盛激动地摇着颜卿的手臂道。
颜卿收回目光,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姜盛,道:“这下能多救济一些百姓了。”
“大哥,你不挑一个吗?”姜盛问道。
“不要了,以后‘侠盗’这个头衔你要一人担负了。”
“啊?什么意思?”姜盛惊道:“大哥,你打算金盆洗手?”
颜卿转过头去,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绯红,不过夜色正浓,又有谁看得见呢。
“昨天遇到一个姑娘,擦肩而过之时,我不慎掀起了她的裙子,她非但没生气,反而对我嫣然一笑。”颜卿自顾自地讲道。
“大哥,你确定是‘不慎’?”姜盛满脸写着不相信。
“废话!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颜卿嗔怒道。
“我明白了,大哥,你是要改行当流氓了。”
“我是好长时间没打你了。”
“嘿嘿,大哥息怒,小弟跟你开玩笑呢,这不是前几日从说书先生那里学了两句‘包袱’嘛。”
颜卿并没有被他的‘包袱’逗笑,反而严肃地看着他:“我要娶她。”
“你说真的!”姜盛大吃一惊,本以为颜卿所言只是说笑而已,却不想目光如此坚定。
“千真万确。”
“唉……”姜盛向后一仰,躺在了屋顶上,顿时一副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样子,道:“怪不得古人常说红颜祸水,这回我算知道了。看来名动京城的‘盛世美颜’侠盗团算是走到头了。”
原本轻柔的晚风忽然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带走了几片泛黄的树叶。星云聚散、银河流转,世间之路纷繁复杂,每一个岔路之后都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颜卿回到相遇的地方等了数日,却也未再见那女子,在这大千世界中寻一位不知名姓之人,谈何容易。
而姜盛却并未离开颜卿,正像他所说,大哥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二人访遍了城里城外每一户普通人家,终无收获,而王孙贵族的府邸又岂是说进就进,只得等夜幕降临,翻墙进去探查究竟,反正对他二人也是驾轻就熟。
这一夜,二人坐在将军府的墙头上,看着天光微亮,今夜的行动又是白忙一场。
“大哥,这都找了快半年了,要我说啊,这就是命,你得认啊。”姜盛摘下蒙面黑巾,气喘吁吁道:“再者说这偌大的东京城,有多少姑娘,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成千上万棵树,哪棵不能吊死你?”
“古人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颜卿道:“你还是做侠盗去吧,别老惦记着吊死我。”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凝望着各自的远方,竟未发现禁军巡逻的队伍正向此处赶来。
只听一人高喊:“墙上有人!”
为首一员小将抬起头正看见身着夜行衣的颜卿、姜盛二人。
“拿下!”
军兵闻令而动,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奈何他二人何等身手,轻轻一跃便跳出了包围圈。
小将飞身而起,抽出佩剑直奔颜卿。
颜卿行走江湖从不带兵刃,赤手空拳与其斗在一处。只是不料想那小将并非碌碌之辈,剑法出众,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
颜卿的武功师承,乃是水泊梁山天巧星燕青,虽然自己脱身容易,可若想带走姜盛,还需尽快结束战斗。想到此处,趁躲避剑锋之际,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冲那小将甩了过去。
小将尚未站稳,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奔面门,躲闪不及正砸在头盔上。
“嘡”的一声,头盔落地,小将头发散开,竟是一名女子!
“是她!”颜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朝思暮想产生了幻觉?
“看傻了?还是打算束手就擒?”
这一句话让颜卿猛地回过神来,慌忙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奸恶之徒。”
“夜闯民宅非偷即抢,不是奸恶之徒跑人家墙头上干什么?”
“我……在找你。”颜卿伸手摘下蒙面的黑巾,眼中柔情似水。
“是你?”
“是我,颜卿。”
“颜卿……”姑娘若有所思道:“你就是那个深受百姓爱戴的侠盗?”
“正是。”
姬如月上下打量了一番,身高相貌,以及从不带兵刃的习惯,确是传言中的侠盗颜卿无疑。
“找我?是为了投案吗?”风中飘散的长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精致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英气,竟让颜卿看的有些痴了。
“那日一见,却不知姑娘芳名,着实遗憾。”颜卿道。
“姬如月。”
“姑娘爽快,在下心愿已了,还请秉公执法。”
姬如月将剑送回剑鞘,弯腰捡起头盔,掸了掸上面的尘土,道:“既然是侠盗,便放你一马,请本姑娘吃顿饭,算你将功折罪了。”
“啊?”颜卿愣了一下,道:“这三更半夜,怎会有饭馆开门?”
“堂堂侠盗,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姬如月略带讥讽道。
“哈哈,姬姑娘发了话,岂有办不到之理,一炷香后,白马巷见。”颜卿说完转身离开不提。
姬如月收队回府,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向白马巷走去。
刚进巷子,便隐约闻到一股香味,姬如月远远地看到一家店铺亮起了灯。折腾到半夜,肚子也有些饿了,不由得紧走几步。
店铺的门没有关,姬如月迈步进来,里边空间不大,摆了三五张桌子,可以从大厅里看到厨房。
只见颜卿左手抓了一把葱花,右手掀起锅盖,将葱花均匀地撒在锅里。入锅的一瞬间,在高温的作用下,激起了葱花特有的香味。
“久等了。”
姬如月走了过去,殊不知如此喷香竟然只是一锅面条。
颜卿盛出一碗面浇上高汤,道:“从皇宫里‘借’来的食材和配方,别看是碗汤面,在宫里可是娘娘级别的餐食。”
“宫里的东西你都敢偷!还说的这么好听,你是真以为我不会抓你?”姬如月头一次听说有人从宫里偷东西,还如此大言不惭。
“姬姑娘息怒,先吃饱饭,之后杀刮存留悉听尊便,如何?”
世间繁华万千,最美不过一瞬,多少人欲将这美好定格。花开、叶落、春去、秋来,正因为没有永恒,美好才有了意义。
不知何时,窗外竟飘起了雪花,安静而优雅,这锦绣河山似乎在这一刻被染上了色彩。
时间似乎加快了速度,几个月的光景稍纵即逝。
这一日姜盛提着两壶酒找到颜卿。
“大哥,我听说金兵要打过来了,不知道这好日子还能过多久,你和姬姑娘的婚事趁早办了吧。”
“我也正有此意。”颜卿道:“只是手头上还缺一件定情信物。”
“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个府邸 ‘借’两件就行了。”姜盛轻描淡写道。
“我听闻前几日南京王寿辰上收了一支白玉簪,反正他也配不上,不如我‘借’来一用。”
南京王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在颜卿眼里,与无人值守差不太多,一来一回也只是路上耗费了些时间。
颜卿快马加鞭赶回东京城,离城还有一段距离,却看见城中火光冲天,百姓四散而逃。
颜卿赶忙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金……金兵打进成了!快跑吧!”
“糟了!”颜卿打马如飞,逆着人流的方向闯进城中。
“月儿,一定不要有事,等我。”
京城禁军被打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三五个小队还在殊死抵抗,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月儿!月儿!”颜卿在人群中东奔西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两军正在以命相搏。
“月儿!”颜卿发了疯一般左右冲撞,蓦地,像是撞到了墙一般突然停住,脸上的表情仿佛冻僵了,眼神涣散,重心失衡,踉跄了几步跪爬在地上。
姬如月躺在血泊之中,身上中了十七八箭,箭箭穿甲,早已气绝多时。手中还紧握着长剑,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遮住了恐惧、遮住了绝望。
“月儿!你醒醒……你醒醒啊!”颜卿脑中一片空白,悔不该去南京府!若自己在又怎会如此!
一名金兵见颜卿一身中原人的打扮,从后面偷偷靠近,也不管他是兵是民,提刀便砍。
突然一支雕翎箭破空而来,正射到那金兵的胸口上!不知是何种力量竟使这支箭穿身而过,将那金兵射出一丈有余。
颜卿猛然回头,方才知道自己险些丧命,看那射箭之人竟在百步开外的地方,银盔银甲,掌中一柄宝雕弓,威风凛凛。身后的队伍明显与禁军不同,一个个精壮强悍,如狼似虎。
“岳帅回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些小规模的战争应声而止,金兵闻声望去,看到岳飞皆惊慌失措,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颜卿抱起姬如月走到岳飞面前,拼尽全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问道:“你是岳飞?”
“正是本帅。”岳飞道。
“在下颜卿,水泊梁山燕青之徒,愿追随大帅荡平敌寇。”
岳飞点点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既是英雄之后,理当尽忠报国。”
“请大帅给在下一夜时间将爱妻安葬。”
“好,岳云,下去安排。”
连年的征战,兵荒马乱,大宋王朝几近灭亡。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佞坑害,但好在天不亡宋,两代人的拼死抵抗才将金军击退,眼前的乱世似乎结束了。
城郊的小树林中,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墓碑旁边自言自语:“这一晃十年了,早就想回来看看你,可前线的战事从未停息。如今结束了,我会在这林中搭间草房,从此以后天天陪着你,青灯古佛了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