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合成谬误”指的是某些事情在微观上看来是对的,但在宏观的角度来看却是错的;正如有些生活中的投机取巧之事,放在生命的长流中或许是一场产生重大影响的失误。
一条莱茵河促成流域内不同的国家放弃分歧,共同营造一种更好的环境生态。现在由于气候问题变得更加全球化,各国不能只站在自身政治、经济、文化的立场上来表述观点,必须和别国进行合作,这样我们才能共同在一个地球上更加和谐地生存下来。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个话题也契合了某种观念,就是大家对于公共事物的看法,也就是私人福利和公共福利之间的关系。
亚当·斯密对此的经典表述就是:每个个体对私人福利的追求,会自动成全公共福利。
为什么呢?实际上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调节。当我们享用丰盛晚餐的时候,并不是厨师要讨好我们,不是酿酒师为了讨好我们,也不是农民特意来伺候你、种出粮食。厨师之所以把晚餐做得那么可口,是为了他自己生活得更好;酿酒师之所以酿出美味的酒,是为了让他自己生活得更好。但是后来的经济学研究发现,当市场失灵的时候,每个个体追求自身利益的时候不一定会成全公共福利。
这样的反例非常多,比如道路上行车不顺畅的时候,有的人总想比别人开得快一点儿,一看到旁边的车道上车比较少,就马上溜到那条车道上去。这样往前挤几十米,发现走到前面的时候还在堵,又不停地钻来钻去,实际上这样做没什么效果,因为这条道路的堵塞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不少人不停地变线造成的。因为变线的过程当中肯定要插队,后面的车就会行驶缓慢,这样的情况越多,整条道路就会变得更加缓慢。
这就是每一个人在非常理性、非常聪明地追求自己的私人福利,结果致使公共福利大大下降,而公共福利反过来又使个体的福利跟着下降,这就是市场失灵的问题。
我以前在香港工作,留意到一个现象:香港的很多马路很窄,比如旺角,两车道、三车道而已,但是公共汽车开得非常快,呼啸生风!而北京的很多路,多达七八条车道,车仍然开不快。从这个角度来说,在香港开车,一直沿一条道走会比较快。而在北京,马路很宽,左边不行就右边,右边不行再右边,右边不行还要右边,甚至到辅路,所以老是有很多车在不停地并线,总体上来说,这让整条很宽阔的马路的运营效益大大下降。
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萨缪尔森把这种现象归纳成“合成谬误”。就是说每一个局部看上去都是理性、正确、有效率的,加总起来却是一个谬误。
比如,有的人好像很聪明,总是特别机灵,特别会来事儿,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功夫十分了得,但这样的人其实没有多大出息。如果这个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社会也没什么出息,社会的整个运营效益也会大大降低。电视剧《士兵突击》当中许三多和成才就是一组对照,到最后卓有成效的反而是许三多,而不是成才。
萨缪尔森认为,在经济行为当中,个人在作选择的时候,局部的理性选择可能会导致整体的谬误和愚蠢,就是说一群聪明人聚到一起导致集体的智商巨低无比,三个诸葛亮还不如一个臭皮匠!三条龙在一起变成三条虫,这种现象也是一种“合成谬误”。
萨缪尔森举的例子很生动,他让我们想象一个非常简陋的露天剧场,大家可以坐在地上看,但是总有坐在后面的人觉得看得不够清楚,为了比别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们就会站起来。他们一站起来,后面的人也会站起来,结果大家就都站起来了。站起来以后还是看不清楚,但个体的成本增加了,过去是坐着的,现在是站着了,成本增加了,福利却没有增加,公共福利也下降了。
这个时候,聪明人又会想出一些办法来,站着不行就像企鹅一样踮着脚,这样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其他的人也会踮着脚,结果全场的人都会踮着脚看,整体的福利更下降了。表演还是没看清楚,但是成本又增加了。这个行为可以不断地循环下去,比如聪明人会搬来高凳子坐在上头看,其他人也会搬来高凳子,这就又开始循环,后来大家不会坐在高凳子上,而会站在高凳子上,最后是踮着脚站在高凳子上看。如此循环往复,整体福利一直在下降,个人成本不断在上升,这就是“合成谬误”。用老子的话来说,当第一个人站起来的时候,应该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踮着脚站在高凳子上看。
现在很多企业跑到创业板上市,市盈率很高,有很多人表示担心,因为当年香港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香港的创业板开得很快,市盈率很高。很多公司本来根本不可能上市,后来都在创业板上市了,最后伤害了整个香港创业板,以至于现在的香港创业板上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公司,连凤凰卫视最后都转到主板上去了。
同样的道理,内地现在的创业板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一些风险呢?有一些人表示了这样的担忧。
《道德经》里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就是说天下都觉得这是好事的时候,这件事一定会变成坏事,这也是一种“合成谬误”。
“合成谬误”只是萨缪尔森的一个概念,他真正要提出的理论叫“公共改进”,就是要终止一个恶性循环的游戏。怎么做呢?那就必须要有近似于“看得见的手”,不能完全由“看不见的手”,完全由市场、由个人理性的选择去调节这样一个行为,因为这样最终导致的是集体的愚蠢、集体福利的下降。“公共改进”就是一套制度的设计、一些基础游戏规则的制定。只有在基础游戏规则甚至是基础设施设定以后,这个游戏才不至于无限循环下去。
剧场内的阶梯形设计,就是一种“公共改进”。
表面上看这是一种设施,实际上它是一种制度设计,使游戏规则发生了变化,大家不至于陷入低水平的过度竞争中,不至于陷入一种集体的谬误当中。如果我们在设计剧场的时候,就让后面的人比前面的人坐得高一点点,不需要踮着脚也能看到,就不会有第一个人站起来,然后导致大家都站起来。
萨缪尔森提出的“公共改进”理论,对于个人、企业、社会三个层面的管理都是有意义的。
从个人层面看,不要让自己太聪明、太能随机应变、脑袋瓜太灵,否则就会陷入恶性循环当中,其实这是聪明人受到的一种诅咒。
企业也是这样,脑袋瓜太灵的企业往往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的。
在社会的管理上,道理也是一样的。保领域里有一篇重要的文献,是美国学者加勒特·哈丁教授于1968年发表的《公地的悲剧》,讲的是一块公有土地造成的悲剧。他分析的现象也跟我们说的“市场失灵”有关系。
过去,英国的一些贵族拥有很多土地,还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划出一片土地来让穷人放牧。由于这块土地谁都可以放牧,每一家都希望自己的羊更多一些,因为羊的数量越多,最后他们赚的钱就会越多。他们理智上可能知道如果羊太多了,这块地最终要废掉,最终羊会没有草吃,牲畜会全部饿死,但是他们也会这样想:“我家多养一两头羊有什么关系啊?”结果每一个人都这么想,不停地增加数量,最后这个公共牧场的草全部被吃光了,所有的羊都饿死了。这就是每个个体的所谓理性选择最终导致了愚蠢和谬误,甚至是灾难性的影响的明证。
很多经济学家都拿这个例子来推论:产权一定要明晰,如果大家都认为是公有的,就会导致掠夺性的利用。环保人士也用这样一个比喻来分析整个地球环境的恶化,是跟大家的所谓理性选择有关的。整个地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片“公地”,大家把它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头,不断掠夺性地、榨取式地利用它。
记得有篇文章介绍大仲马的生平,说大文豪其实长得不是很养眼,但是因为他肯在女人身上花钱,所以当时他有很多女朋友,结果他晚年极其凄惨,沦落到要把自己的羊毛大衣当掉才能吃上饭。这是怎么回事呢?是因为他的女朋友很多,大家都认为大仲马是一块“公地”,所以都想从他那里掠夺走一部分钱,最后这块“公地”就变得荒芜了。
与此对应,有个同事有一次在结婚纪念日带着太太到五星级酒店吃自助餐,结果被他太太骂了一顿:“花那么多钱干吗?”我当时觉得很悲哀,但实际上是因为他的太太知道他的钱也是她的钱,产权明晰,所以她会帮他护着钱。
前面讲到很多人的自私行为或者说投机取巧行为会导致集体的愚蠢和谬误,把这种事情拉成一条线,人生中多次的投机取巧最后也会造成一个人生命轨迹的愚蠢结果。
公司也是一样。索尼原来是一家非常好的公司,竞争力极强,现在的经营却非常困难,面临巨额亏损,而且这种亏损不能完全归咎于经济危机,而是由于它历年来的战略发展所致。仔细捋一下索尼这些年的企业行为,会发现其每一个行为好像都是有道理的,至少在当时看起来是很适当的,但是这些非常正确的一步一步,合起来就通向了最后的陷阱。
据说德国人打仗时总是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个小陷阱,以便顺利地掉入大陷阱,这也是一种“合成谬误”。
企业是这样,个人也一样。很多人作选择,都是依据利益最大化或者最简便、最省事的方法,起码会选择在当下投资回报率最高的方式,但是这样的人最后结局往往都不是太好,原因就在于整个的选择行为也陷入了一种“合成谬误”。
哈佛商学院有位教授曾经说过,在企业的决策过程当中,我们一定不要因为眼下的某种便利或者诱惑,而行驶到一条道德和经营的捷径或便道上去,这个时候往往是没法掉头的,就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就像王朔说的,“青春好像一条河,流着流着成了浑汤子”。
企业有时候也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如果走的不是正道,往往局部的地方能比别人走得好一点,能获得利益最大化,但是最后也走上了一条低等级而且没法掉头的路,甚至是不归路。
在企业的经营过程当中是这样,对个人的经营也是这样。电影《闻香识女人》当中,主人公那一段慷慨陈词想必大家都有印象:“如今我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总是知道哪条路是对的,毫无例外,我知道。但我从来不走,为什么?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在局部来看,对的路往往是艰难的路,所以他每一步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他为什么还是选择那条错误的路?是因为走正确的路实在是太难了,或者说走正路真的特别难,走邪路不用费力。中国有句老话叫“大道多歧”,就是一条大路实际上有很多小分岔路。
企业的经营历程和个人的经营历程,实际上不可能沿着一条直路走,它总是走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分岔。有些人遇到十字路口、三岔路口的时候,总会选择那条自认为能通向成功的捷径,但是整体来看就是通向毁灭之路。在面临很多轻车熟路的小岔道、有漂亮风景的小岔道的时候,我们心中要有定见、有正见,朝着我们的既定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文章选自《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