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郑重的写一篇文章,关于我的母亲。甚至在日常生活中,这是我无法轻易提起的话题。有时候是怕父亲、家人难过,有时候也不愿轻易对人谈起往事。只是云淡风清的扫过去,慢慢试着淡然。可是今天,在我三十岁的母亲节,突然格外思念起母亲,永远定格在35岁的母亲。
那时候,我还叫妈妈,那个曾经日日呼唤亲切的词,从母亲离开后,不曾再被唤起。一个词语的抽离,代表着一个亲爱的人离去,一份相依情感的撕裂,六岁的我,还无法理会个中滋味。还记得母亲葬礼那天,我呆呆看着玻璃棺里妈妈静静躺在那里,画着并不好看的妆容,完全没有往日的神采,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周围是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有人哭泣,有人呼叫,有人沉默,有人安慰。花圈上写着妈妈的名字,和各种悼词,还有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呆呆的摸着妈妈的玻璃棺,呆呆的听着不同的人对我说话,总觉得那之后,妈妈依然会站起来,和我一起玩,一起生活,就像平常一样。
童年的我,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最初妈妈抱着我是满心的欢欣和喜悦。那时候我会满地爬,到慢慢站起来,一切看来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甚至发展更好一些,除了对声音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妈妈才敢确定我确实听不到声音,我不知道她的内心会有怎样的波澜。但我依稀记得,妈妈带着我坐火车去石家庄、去北京配助听器,依稀记得曾天天凌晨五六点钟起来,陪妈妈坐长途班车去单位。有一段时间妈妈不再上班,每天下午教我认口型,发生说话,在只属于我们母女的日常里,妈妈会教我翻花绳,玩角色扮演,听录音机,画画。童年的我有时会因为表达不出来大哭,甚至有些倔强。妈妈也没有少生过气,但是也很无奈。现在想来,我真是让妈妈操碎了心。
后来家人告诉我,那时候我上的幼儿园甚至做起了宣传,说他们让聋儿发生说话,妈妈知道后很生气,替我转了幼儿园。还曾送我去过聋哑学校,接回来一看比划起手语来了,妈妈立马着急不再送我过去,才有了后面教我说话。在妈妈心里,我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也不曾放弃过我,真的非常感谢妈妈,如果没有妈妈这样坚持,我的人生该会有怎样的不同。
曾经我半夜起来,会看到妈妈卧室里灯亮着,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后来才慢慢明白,妈妈当时为了我,应该牺牲了很多自己的追求,她和爸爸都是那个年代正式的大学生,妈妈又成长在高干家庭,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要求。家里满满的都是妈妈和爸爸的各种书籍,所以妈妈对我挺有一套教育方法。还记得上学的第一天,妈妈坚持把我送到我家楼下,就不肯再送,要求我自己上学。不论我怎么哭闹,妈妈都很坚持,也许这就是现在育儿经里推崇的温和并且坚定的教育方式,最后我看怎么也不能让妈妈妥协,才擦擦眼泪,自己去上学。还记得包书皮时,封面上第一次看到妈妈的笔迹,美丽而娟秀,让我内心惊叹和自豪,原来我的妈妈写字这么好看。还记得第一次开始写作业,我想要跟平时一样,在妈妈身边玩着写,觉得那样很温暖。但是妈妈把我送进自己的屋子,要求在书桌前自己写,不论我怎么哭闹,都不会妥协,离开时都会把门带上。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学习是一件我可以自己做的事情,从那以后,我的学习从未让人操心过,得益于母亲对我学习习惯的培养。
妈妈只陪了我一年级第一学期,在那年寒假就离开了我。我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见过妈妈的哭泣。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还记得妈妈教我玩扑克牌,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听家人说妈妈住院了,还盼着妈妈快快好起来,回来可以继续教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依然历历在目,很多当时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也慢慢明白了。无法理解的事情,也慢慢释然了。还记得第一次关于母亲的记忆,是几个月大时,躺在小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知道妈妈在厨房里洗碗。曾经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躺在床上怎么会知道母亲在厨房洗碗呢?后来明白人是可以感知的,只是在漫长岁月中慢慢失去了这种能力。那感觉多美好,我在床上,妈妈在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