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归家,车停在楼下熄了火,我却没有立刻上去。黑暗里点燃一支烟,红光在指间明灭,像心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灯。车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是我沉默的独坐。这方寸之间的狭小空间,竟成了唯一能卸下盔甲、直面疲惫的缝隙。
职场的刀锋,总悬在年龄的脖颈之上。 办公室新来的小伙子,管我叫“王哥”时眼神里跳跃着藏不住的锐气。他熬通宵后第二天照样神采奕奕,而我熬一次夜,几天都像踩在棉花上,镜子里眼袋乌青得能盛水。那场“优化”会议后,名单上虽暂时没有我,但空气里飘着的危机感,像一层散不去的雾霾,沉沉压在胸口。每次路过茶水间,那些压低声音的议论碎片,都让我脚步发虚。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偶尔有回音,一句“我们更倾向年轻化团队”便礼貌地关上了门。年龄,这本该意味着经验的财富,竟成了职场最沉重的枷锁。
收入的数字,在账单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工资条上的数额,仿佛被无形的黑洞吞噬。房贷扣款短信准时响起,像一根精准的刺;孩子的补习费、夏令营费、兴趣班报名表接踵而至,每一笔都写着“不能省”;父母年迈的身体是另一本随时待付的账单。妻子提起同事换了新车,眼里一闪而过的艳羡,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我嘴里应着“咱这车还能开”,手指却无意识攥紧了口袋里那张单薄的工资卡。那点薪水,是四面漏风的墙,我拼命用身体去堵,却总有新的缺口悄然裂开。生活的重担,原来就是一笔永远算不平的账。
家,有时像最熟悉的孤岛。 妻子躺在身边,呼吸均匀。我们之间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却像隔着一片沉默的海。不知从何时起,交流只剩下“孩子作业检查了吗?”“物业费交了吗?”这样干瘪的句子。那些关于理想、关于疲惫、关于内心深处无处诉说的惶惑,都沉入了海底。偶尔想开口,看她眉宇间同样挥之不去的倦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像两艘疲惫的船,各自在生活的风浪里颠簸,近在咫尺,却只能遥遥相望,连一声共鸣的汽笛都吝于鸣响。婚姻的温情,被日复一日的琐碎消磨,只剩相顾无言。
孩子的未来,是悬在头顶的另一座山。 家长群里的消息永远99+,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神经。“某某孩子拿了奥赛金牌”,“某某被名校提前录取”…这些字眼像鞭子,抽打着为人父的焦虑。书桌前,女儿面对难题抓耳挠腮,我强压急躁辅导,声音却不自觉拔高。看着她委屈泛红的眼眶,内疚瞬间淹没了我。深夜对着电脑搜索学区房信息,屏幕上刺眼的房价数字令人窒息。我像赌徒,押上全部筹码,只为在残酷的起跑线上,为孩子多垫一块砖。那份“不能输”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混合着心疼与无力,酿成一杯苦酒。
车里的烟终于燃尽。我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抬头望向自家那扇熟悉的窗,温暖的灯光透出来。我知道,楼上熟睡的女儿明天还要上学,妻子或许还在灯下整理家务。肩上的山还在,眼前的路还长。
生活不会因为疲惫而暂停,中年男人的无奈是沉默的背景音,而责任,是永不熄灭的前灯。 无奈是真,压力如山是真,可心底那份“必须扛下去”的执拗,同样是真的。我们终究是渡自己的船夫,在名为中年的河流上,载着所爱,继续沉默地向前划去。方向盘握在手中,油门总要踩下。仪表盘上微弱的红光,映着我眼角的细纹,也映着前方尚未沉没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