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OUNZ 图:HEPING
1 四百年前,徐霞客发现了凤羽
打开刚收到的《微隐 隐于凤羽》(封新城统筹策划)一书,蓦然发现,早在四百年前,公元1639年农历三月初一,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从如今的云南大理洱源县城出发,在凤羽的天马山和鸟弔山之间,绕着坝子,做了七天的考察游历。
他在笔记中写道,“曲峡通幽入,灵皋夹水居,古之朱陈村、桃花源,寥落已尽,而犹留此一奥,亦大奇事也”。坝子里藏着的桃花源般的奇妙所在,让其颇为感叹,“古之凤羽县也。”
四百年过去,在游人如过江之鲫的大理,偏于一隅的凤羽,拜地利所赐,其山其水,得以保留自然乡野之趣,仍如徐霞客当年所见,“有水自西峡出,即凤羽之流也”。
2017年农历六月十八,我曾借居原《新周刊》主编封兄新城退隐在凤羽佛堂村的退步堂舍度夏。最爱书房里高及屋顶书架上的藏书,大都对我胃口。在门外平台上小坐片刻,掩卷远望,也有几行笔记:
“晨早,大理,凤羽坝子。晨光泻入书房。内墙中央的壁炉,炉堂里还留着昨夜的残烬。门外露天平台,古老门板改成的茶几上,放着咖啡和要看的书。晨风清爽,红色的三角梅轻轻飘落。目光越过院子里的梨树,远处是凤羽坝子的谷地和田野,云雾缭绕的苍山。”
2 佛堂村之“佛堂净水”
2019年的腊月之末,时近立春。再返佛堂村,意欲循徐老霞客之足迹,一探凤羽究竟。此时,退步堂人是物非,院子里的梨树早已落叶,倒是错落其中的梅树,白色的梅花开得烂漫,是另一番景致。
村边,那道流着“佛堂净水”的小溪,依旧流水潺潺,是徐霞客描述的景象。《微隐 隐于凤羽》一书的封面照片,那片清澈透亮、金光粼粼水面,正是封新城拍下并发到朋友圈的第一张关于凤羽的照片。
村子里,正是白族人各家各户迎新年燃起火堆,红红火火“杀年猪”的时节。农家小院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斜阳下,村中那棵两百多年的老槐树下,闲坐着三几长者,问这是什么日子?说是办喜事呢。小街空处,围坐在一张张小桌四周,有许多头戴白族头饰的大妈大婶,小孩子则在周围嬉闹。见我等生人路过,便热情招呼你入席。
只有小坡平台上的那幢玉皇阁,还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静观人间百态。灰泥脱落的粉白外墙,带着历史的回光。这幢在艺术上堪称完美的建筑,多年以前曾做过小学,是村里白族少儿的启蒙之地。院墙边有一棵紫薇树,竟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阅尽人间春色。时近黄昏,从玉皇阁向远处望去,村里炊烟缭绕,近野远山,迷蒙一片。
村边的一小片洼地,是白族艺术家周正昌的露天工作室。你在公路开车经过,可从坡地上梅树的花影之间,窥见几匹用钢筋构就的奔马,正欲从山洼里奔突而出。想当年徐霞客兄若猝然见此景象,不知有何感想?
3 大涧峰下祷告村
大涧峰下的大涧村。这个古村的名字,用白族话发音叫祷告村。如今60多栋石头老房子,大多人去楼空,透着岁月深沉的废墟之美。有三几户人家仍住在山里,他们是靠山吃山的牧羊人、养蜂人。从杂草丛生的残垣断壁中,你不难看出,老房子那种不事张扬的建筑造型和精致的石砌工艺,显示白族民间建筑曾经达到的艺术高度。这让我想起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和法国普罗旺斯的石头房子和村庄。人类有些审美和智慧,竟是如此地相似。
一道水涧从山中潺潺流下,徐霞客云,“其水颇大”。一条石头铺就的小道,由山脚一深一浅没入山中。据说这也是茶马古道的一部分,可以想见当年山间铃响马帮来。我不知道,当年徐霞客是否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踏入山中,“得荒舍数家,日已西沉,恐前无宿处,遂止其间。”
如此荒野之境,在白族建筑设计师八旬看来,正是“英雄用武”之地。仙风飘逸的老哥是个奇人,视安籐忠雄为偶像,竟两度专程赴日只求一会。如今他在村口那堵“紫气东来”的老照壁,封新城戏称为“北岛”的那棵大树之后不过百米之处,断壁残墙的老房子废墟之上,已经立起钢架,不日之后,一间由法国大厨主理,可以坐拥星空的“星空餐馆”,以及一间精品酒店,便会拔地而起。徐老霞客若再来的话,就不必“恐前无宿处”了。
上山,日上三竿。八十有几的张如烈是留在大涧村的老人之一。在他的石头院子里,他就是国王。村子在大山之阴,待阳光翻过大山,把他的小院照得温暖如春,他才不急不慢,挎上土布背包,手持小木棍,把羊群从石头院子里赶出,呵呵几声,尾随羊群上山去了。但有客人,张老也不腼腆,只要递烟,自是有问有答,可惜能听懂他说什么的外人,竟在少数。有要和他合影的,特别是年轻姑娘,均来者不拒,是山民特有的戆朴。
4 凤羽古镇之石头村落
凤羽古镇,大街上的集市,热闹非凡。想当年徐霞客也到过此地。是日是集市日,几条主街上,找一个位置停车都难,那些小面包客车,狂按喇叭,左穿右插,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
但略走几步,旁边就是凤翔村,村子里便有很多清静的所在。
那座器宇不凡的明代武庙还在,雕梁画栋,颇为精致,左右两边墙上,写着“忠”、“义”二字,其毁于文革,后由政府和民间集资重修。
小镇主街左右,是凤羽镇属下的凤翔村,有一条条窄窄的村道通达。沿学校一侧右转,上缓缓小坡,但见小街两边都是坚实稳重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夹着大宅的门楼,虽然大门紧闭,但门柱上的香座,散着缕缕清烟,透着一种骨子里的骄傲。有些大宅即便仅余残墙败瓦,但老格局依稀可辨,看得出当年的轩昂之气。
偶有村人,赶着一群山羊,从小街上走过,消失在小道的尽头。过路的热心村民见有外人来访,指着街边的一棵老槐树说,知道吗,这树已经有186多岁了。
姓许的老哥赶着他的三头小毛驴进入一个小院子。三头小毛驴各有其所。待他安顿停当,问,好好的院子,为什么不住了呢?老哥回话,他家原来就住这个院子,但院子败落,人家大都搬走了,他所以才把毛驴圈在这里。他自己则在附近新建了一处住宅,诚邀我等过去一坐。拐了一个弯,不过百米,便是他的新居,说新也有十多二十年了。院子干净整洁,摆着盆景,兰花吐着清香。院墙上山水小幅围着“祥锺太岳”四大字,老哥说,这是许姓的意思。白族人多好客,见客先搬出凳子让你坐下,然后递上香烟。
从主街往下方走,是“源胜大充村”,可见村子尽头大山的背影。村口的门坊旁边摆着肉档,铺面挂着一圈圈的自制香肠。一只黄斑小狗和一只黑斑大狗在肉档周围走来走去,等肉商不时丢出一两块骨头,权作美味午餐。不时有小三轮车或摩托车从门坊下窜了出来。
大充村也多是石头房子,拐弯抹角之处,石墙上长着野草。街道很窄,你有时会和两头花斑奶牛擦肩而过。村民多养奶牛,院子里常有牛舍。当地一种奶制品叫“乳扇”,其味其状均如意大利或法国的芝士,是餐桌上的佳肴。
5 凤羽坝子湿地上的奔驰“八骏图”
返回佛堂村路上,那边,小河的两岸,坝子中的大片湿地正在恢复,徐霞客老先生想必知道,凤羽坝子,古时就是个大湖。这边,广阔的绿色原野之上,忽然冒出白、红、黄三个巨大苹果,是当代艺术风格的钢筋雕塑,这是佛堂村白族艺术家周正昌的作品,封新城在凤羽坝子“大地艺术”的发端之作。据说这改造世界的三个苹果,一个给了夏娃,一个给了牛顿,另一个给了乔布斯。
至于封新城,似乎更喜欢奔马,他给周正昌正在创作的另一组钢筋雕塑作品命名“八骏图”,想是周穆王的“王驭八龙之骏”之意,介时八匹骏马就在凤羽坝子的大片湿地上风驰而过。我暗下猜度,这哥儿们从广州来到凤羽,“退步微隐”,却不意迷失于荒野、田园与土地之间,难道谋的却是酣畅淋漓的姿意狂奔?
新城兄却说,“其实吧,凤羽不是我迷失的地方,而是我开了天眼的地方。想想年内就会有八匹骏马飞奔在凤羽湿地的水面上,还真有点儿嗨呢。”说的还是那个凤羽,那个坝子。大地从未离他而去,在这个大地的尽头,他与自己和这个世界对话。
那年,访过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蒂宾根内卡河畔的故居,据说他步入诗人生涯以后,其全部诗作都有一个内核,就是还乡。想起海德格尔:“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故乡最玄奥、最美丽之处恰恰在于这种对本源的接近,绝非其他。”
海德格尔说,“此乃命中注定”。
(OU & YANG,Guangzhou, 2019.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