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东港的盐味空气中,有一排濒临倒塌的仓房。靠最末尾那间破屋住着乔老头。人们叫他“补网人乔”,但没人知道他姓什么。他每日坐在屋外的小木凳上,一手拿针,一手拉线,补渔网、旧衣、破靴,有时也帮孩子们缝回心爱的玩偶。
他的背已佝偻,头发像海鸥翅膀一样苍白。他的手满是老茧与划痕,却灵巧得能穿过最细小的破口。有时,年轻的水手站在一旁,看他用一根线缝合一张破烂网,像织命运一般出神。
“这网是你生路,”乔老头常说,“不补好,出海半日你就要喝海水。”
他从不讨价还价。穷人来,他就低头干活;富人来,他顶多说句“拿去那头找裁缝去,我只补活得下去的东西”。
但乔老头也有不补的——那年,一个新上岸的陌生人递来一双沾血的靴子。乔看了看,默默摇头:“这东西不是破的,是该被埋的。”
没人知道他年轻时做过什么。有人说他曾是远洋渔船上的船长,也有人说他曾是海军军官。但不论传言如何,他总每日三点准时出现,坐在门前缝缝补补,直到夜色将他吞没。
港边的孩子爱围着他转。小艾比曾把破布娃娃交给他,说:“乔爷,她没眼睛了。”乔老头笑着从一只旧药盒中掏出两个黑纽扣,一针一线缝上去,娃娃便又能“看见妈妈”了。
他也有一本旧账本,却不记账,只记名字——“4月3日,马修的渔网”、“9月14日,艾比的纽扣”、“10月21日,老杰克的左靴”——像一份城市边角人的生命存根。
某日,港口大火。人们慌乱奔逃。乔老头却冲进燃烧的仓库,将一捆渔网和几双水手靴背出来。他说:“没有这些,明早他们就没饭吃。”
火后,他咳得厉害,修补工作也慢了许多。一个月后,他没再出现。有人去找,才发现他倒在小木凳边,头靠着那本账本,最后一页写着:“11月——风紧,线松,该放手了。”
码头的工人们合资为他立了一块石碑。碑不大,却刻着一句话:
“他补过的,不只是渔网,也是一座城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