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23日凌晨,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我娃欣雨出生了,在产房的病床边,我蹲着看着襁褓里瘦瘦小小的丫头,我有些担心她能否承载我希冀的快乐,但她却实实在在的、慢慢的以自己的方式铺排开我们意想不到的幸福。
三岁时,我们还住在学校的一间又潮湿又低矮的宿舍里,那宿舍只有两层,是建在一栋高四层的楼后,而且那个高楼的地基比宿舍楼地基就高过2米多,一到下雨天,宿舍门前就是沼泽,雨后很长时间屋里屋外地面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都是水淋淋的,仿佛伸手一抓都能拧出水来。宿舍一排大约有十多间,但很多有条件的老师都不住,常住的有包括我们在内的三家。小小简陋的宿舍关不住小欣欣的欢笑。为了及时晾晒潮湿的被褥,我们每家都在窗与对面高楼之间拉了根粗铁丝,好利用一晃而过的阳光。我家门口的铁丝成了欣欣炫技的器械,欣欣喜欢在那铁丝上玩“引体向上”,其实就是我把她举起,她会紧紧抓住那铁丝很久很久,开始的几次,我用手在脚下面防备地接着,到后来,我就背着手在周围转悠,邻居看着都夸我娃耐力强,我也以此为荣,心里暗想,我娃有超强的耐力和毅力,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干不成的事,同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很内疚的想,她的童年就玩这个吗?
到了四岁那年,该送她去幼儿园了。那幼儿园就在我工作的学校的东门外马路对面,我记得那园内有一棵高大的桐树,夏季枝繁叶茂,树下浓荫密布很是凉爽,每次去接她放学回家,如果看到她在树荫下排队,我就会不紧不慢的等着他们列队出来。但要是遇到他们班排队排在太阳下,就着心急为什么不快点放学,远远看着她在烈日下眯缝着眼睛就心疼。冬天的幼儿园没有采暖条件,每个娃娃去了都是穿的厚厚的,包的严严实实的,老师们也冷,就只能靠组织些活动或游戏来对抗寒冷,比如跑步捉迷藏等,可以想象,时间一久就厌倦了。有一天早上,怎么说她都不想去幼儿园,她妈妈在乡下学校工作,一大早就出发去单位了。没人照管她啊,我好说歹说总算劝说好答应去,可是,刚出我们学校门,老远看见幼儿园的老板娘穿着皮大衣,包着红围巾站在幼儿园门口,其他老师也都搓着手,跺着脚一字排开在寒风中迎接孩子们到校。这时我娃抱着我的脖子委屈的说不想去,我心软了,那就不去了,可是爸爸有课要上,没人管你咋办,她说自己玩。就这样,我把娃放在我们学校教学楼三楼我上课的教室外面,自己径直进教室投入自己的教学。一节课下来,我全然忘记了我娃还在外面玩耍,在回答学生疑问的时候,其他学生告诉我说我娃在外面地上睡着了。我扔下书本跑向教室外,只见我娃在楼道灰白冰冷的瓷砖上,向右侧蜷曲着身子,两手放在对侧的腋窝里,头晗在双臂内睡着了。周围围着一圈高中我的学生,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她脸都冻的白一块紫一块,谈着她的睡姿的萌态。我拨开学生,一把抱起我娃,楼在我怀里,把她的小脸贴在我的脸上,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学生也都跟我一样流泪,可是他们不懂一个父亲的歉疚,我想骂我一文不值的责任心和奉献精神,直到多年后,我都不认为我多么高尚的爱国敬业,我只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其实,幼儿园本应该能改善条件的,但是,利益的驱动使他们忽略了人道的关怀。那个老板娘,其他老师都唤作“老板姨”的,谈不上文化素养,只知道银子的色泽和形状,从未观察过娃娃们冻得青紫的脸。可是我娃却从未抱怨和抵触过那个老板娘,她在我们们面前也会时不时说到老板姨这啊哪啊的好有趣。后来我们搬新家去县门街西段路北的一家家具店看家具,我看到一个老板椅,说了声,“这个老板椅看着不错”。我娃听后,朝四周搜寻着问,老板姨在哪里,那一刻我被我娃的善良可爱深深的打动。内心常怀善念,不计他人之错,与人为友,这样的处世之道,我环顾周遭,已经是很稀缺的资源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娃上小学了,皮辣的她不再要我们接送,独自往返学校和家里之间,省下许多时间供我为国家教育事业甘心奉献。我早上出发时和晚上回家时,我娃都是睡着了的,我只能看看她安详的睡态。她从未享受过别的孩子在爸爸讲故事的过程中香甜的睡去;她从未品尝过我做的早点,尽管我知道自己也实在不会耐心的好好做一次早点;我从未查过她的作业,反倒是有一次,她给我纠错,被我称为一字之师。那是我写好放在茶几上的一份材料,里面有一个词“尴尬”。中午回家,刚进门,我娃就郑重其事的给我说,爸爸,你有字写错了,尴尬吧,我还满不在乎的说,“错了就改,尴尬啥?”“我说的就是尴尬呀,你不觉得吗?”我拿起那材料查看,她凑过来给我指,“尴尬是尢监尢介,你写成了九监九介”。我一手拍额笑着说,“哦,爸长这么大一直以为是尴尬是九监九介呢,真是尴尬而且惭愧,小靳老师,请受学生一拜!”“免礼免礼,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嬉笑之后,我静想,平时,我娃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爱读杂志《儿童文学》,有的甚至是重复多次的读,这恐怕养成了她对文字的严谨态度。多年后,我越来越感觉到,一个人生活的是否富裕和奢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或他有诗书所滋养的美丽的心田,仅此,可以诗情画意地享人生,可以波澜不惊地渡坎坷。
还有一次,我骑摩托车在大街上,前面有一辆洒水车,我正要超车,忽然从洒水车前穿出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我急忙刹车,可地上都是水,摩托车不听我使唤,就地摔倒,我当时就觉得左腿钻心的疼,但嫌来往的路人笑话我,强忍着站起来,并扶起那个踏板125摩托车,挣扎着坐上去,发动,加油。回到小区楼下,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可能要给学校请假了,于是我打开门房,将摩托车推进去放好,然后扶着楼梯走上三楼进到家里,选择靠近窗口的床躺下,这才给我作骨科大夫的同学打电话,请他来家给我诊断。他到楼下时我从窗口把钥匙扔下楼,他自己打开门进到家里,一样看到伤处的血包就肯定的说骨折了。事实果真如此,后来,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活动,期间,周内每天的午饭,都是我娃骑着她的小童车,过两条街和一个大十字路口,去给我买饭。因了这事,我后来再看朱自清的《父亲》时,会有别样的想象,我想象我娃要多么顽强的顶着烈日去买饭,多么谨慎的避开车来车往,多么仔细的嘱咐饭里不要加辣子,并清楚的数钱给那饭店的老板。
回想这些点点滴滴,我终会情不自禁的湿润眼眸,感谢娃儿!(靳小平记于2017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