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题记:技校生活,短暂的一段,一九七七年,我二十岁,遇到了她。]
对同辈女子,不愿轻易表示亲近,若称姐呼妹,更羞于出口。可是对于她——我却充满尊敬。她,并没有亭亭玉立的体态,也没有花容月貌般地俊美。我对她的尊敬,我们姐弟情的建立,是那么的令人缅怀。
细回想,人生常常有很多关口,既不能玩忽,又难免为某种原因所戏弄。当回顾渡关口时的一切,总不免有些茫茫然,我怎么这样过来的呢?
我不是一个富有远见卓识的人,否则,为什么非要随着推荐潮流,最后一批上了技工学校呢?不过潮流总裹挟着人,顺流是省力的。
在我们班里,我年龄还不到二十岁。在处世待人,有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感。总想装出一副“老练”的架子来。学习委员的工作要求我去接触人,我还是注意着:遇事慢开口。言多必失吗!
有一天,一位要好的同学对我说:“你说她是不是有病?”“谁?”“那个……”“奥!她!”她很善谈,不论对谁,政治见解、工作建议、社会经验,“她怎么那么能讲呢?”我真回答不上。我何曾不注意她,那眼角的纹路告诉我,她是经受磨难的人。难道还没“老练”起来吗?
老练是装不了的,幼稚的举动,很快就会撕去伪装,露出你的本相……
那是一次班委会,大家碍着老师面子,都闷头不语。本来问题的关键在哪?私下我们都议论过,会上谁也不去点破,时间过得真快,已是夜里九点多了,屋里弥漫着烟气……
我这性格,话憋在心里是最难受的,见这情景更沉不住气。不了解情况,可以不言;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呢?我狠狠心,放了一排炮,把对问题的分析,对老师的意见,一股脑全说出来……。话说完了,我感到心里舒畅一些。屋里静静地,几个同学抽烟的丝丝声,象为刚才那出膛的“炮弹”配音,我忽然感到有些紧张,不知这“弹”经过多久才落地,也想象不到它会有什么结果,埋头等待着。
好一会。旁边传来一声清嗓的咳嗽,打破了静——弹着地了。响声呢?班长在发言:“班主任新来乍到,我们不能求全责备,我们协助工作做得不好,以后要加强。”
唉!套话,听的让人发厌,既向着我又不得罪老师。这才叫“老练”吧!
“我说点。”是她。她发言了:“学习委员提得好,解决问题要找关键。我们班里,班主任是关键。”她提出分析了一些实际问题,并说:“老师确实应该改进工作。”
她旗帜鲜明地支持我。只是讲得比我更透彻,更让人接受得了。
会终于结束了。回宿舍,班长拉我一把:“你傻呀!也不想想两年后?”
两年后,我们就要分配。人们就是这样,处处堤防着,总怕有得失。
第二天,到车间里实习,我坐在机床边呆呆地想着,我被分配的事沉思……
“在想什么呢?”她来到我身边。那双热情诚恳的眼睛,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向她讲起来!
她坦率地说:“过去我和你一样,觉得正直诚实是我们做人的崇高品德,还是我们书生气太足了。走向社会,在下乡的连队中,一次次的碰钉子,使我学会了更多,……你看过易卜生的剧作《人民公敌》吗?那个斯多克芒医生诚实,关心群众利益,但不熟悉人情世故,最后成了最孤立的人。”
身旁,机床隆隆地想着,可能是人生哲学的吻合,我们谈得那么无拘无束。我这个寡言的人,今天也滔滔不绝起来。
两年过去了,她分配回了哈尔滨。送她上火车时,我的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我感到:我对她有着一种亲切的情感,这样的人不值得敬佩吗!想起她的支持和帮助,把心中的无限感慨凝聚在笔尖上,第一次心悦诚服地写下:姐姐!
从那以后,她就常来信指导我:“八、九年的下乡经历,总愿同知心的同志讲一讲。你的好学是可贵的。这使你能从别人和自己身上同时吸取教训,少犯错误。你年纪尚轻,要珍惜青春时光,多学科学文化知识。至于关系学,有些常识就行,因为它毕竟不是发展方向。”
假期探亲途中,我高兴地来到姐姐家。她把她的弟弟介绍给我:“你看!我不缺弟弟,但在学校里,一看见你,我就常想起他们。不知不觉就把你和他们连在一起了,……不过你比我这些弟弟有才能!”
“我哪有什么才能啊”?我辩解着:“在我迈步时,正是由于有像你这样的好大姐扶着,才走得更稳些……”
以后,又遇到不少这样的女同志。我不再感到羞涩,总会甜甜地叫声:“大姐”。但是我第一次叫姐姐的事,却总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想,生活中,多一些这样的大姐多好哇!
七九年四月十三日草创,八一年元月三十一日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