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益面前,人很容易变成魔鬼。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夏天,暑假回乡的我,差点变成大火里的一具尸体。
我的父亲是家中独子,因为爷爷辈有四个兄弟,各生有一子,皆年长于父亲,因此父亲有三个堂兄,也就是我的三个大伯。三家比邻而居,既是亲人,又是邻居。记忆中他们兄弟四人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大伯们对我也是宠爱有加,几乎没有过红脸吵架的日子。可是那年暑假回到家,往日和谐的气氛荡然无存。
记得当时我回到家,很快就发现家族内部气氛反常。按照往常的惯例,吃过晚饭,二伯一家都会溜达至我家,与我们聊些家长里短,可是那段时间他们从未踏进我家院门一步,我前去请安问好,他对我只是淡淡的不愿理睬。堂弟堂妹平时和我最为要好,那段时间对我也爱答不理,别说一起玩耍,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只当不认识我。
急转直下的亲戚关系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询问爸妈,他们给我的回答是“小孩子家别多管闲事”。并且告诉我,以后见到二伯不必大招呼,甚至见到大伯也不要理会。我虽然不知原委,但从他们愤怒的表情可以猜出来,三家因为某件事有了嫌隙,大伯和二伯应该是统一战线,与我爸妈站在对立面。并且这件事还不小,否则自家人不会闹成这样。估计中间过程不简单。
虽然我有心化解家族矛盾,可爸妈对这事只字不提,几家的关系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那一天。
盛夏半夜,正是凉爽好睡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沉浸在睡梦中,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巨大的响动,仿佛“砰”地一声有重物落地,并伴随着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有人打架,但很快听出来是大伯的声音,而且传来的位置就在我家的大门口,我打开灯看了看时间,凌晨2:26,心想刚刚也许是做梦,正打算睡下的时候,大门口又传来了一系列声音,先是有铁链锁物,悉悉索索在夜色下渗透出一种恐怖的凉意,我的心跳逐渐加快,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只盼着是自己听错了。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只听见我家大门一声巨大的“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就像是大锤子在敲钉子的声音(我家是木门),寂静夜空下,这些巨大的声响就像天空的惊雷,把我的睡意消散的一干二净。伴随着这些恐怖声音的,还有大伯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挡了我的好事,我带看汽油,把你们全部烧死”!
烧死?大伯为什么要这样做?听着声音,他应该是用铁链从门外拴住了门把手,然后往门闩上钉了钉子,加上窗户是防盗窗,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几乎不可能逃得出去!往日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就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一刻我的恐惧前所未有,手脚冰凉,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甚至忘记了叫醒父母。
很快他们也被巨大的声响惊醒,我记得母亲披着衣服打开我的房门,只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不要怕”,然后镇定地拿出手机打了村长的电话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挂了电话之后,门外打咒骂声、砸门声仍然巨大地令人心惊,坐在房间里的我们保持着一致的沉默,夜色是无尽的黑,我们的心是无尽的恐惧和期待。
还好,村长在接到电话之后与村委书记火速赶到了我家,在大伯准备朝大门泼汽油的时候阻止了他。我只记得村长高声喝止的声音和大伯骂骂咧咧的嗓门夹杂在一起,一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村长在门口朝我们喊:“没事了,安心睡吧”。
那一刻,我高悬的心逐渐放下,摸摸自己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汗水湿透,而母亲也静静地回到了房间,那一夜到天明我都毫无睡意,父母房里的灯也一直亮到太阳升起。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出房门瞧一瞧,只是无尽的沉默,那一刻,也许他已被这“兄弟情”伤透了心吧。
第二天一早,在邻居们的帮下,大门重新被打开。当阳光重新照如客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这样的感觉无法描述,记得我看过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主人公利用一把勺子挖通地道,最终逃离那个禁锢自己多年的监狱并拥抱自由的时候,他的表情曾深深撼动了我。而经历了那一晚,我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情。
拥有自由并且健康地活着,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再是简单的家庭内部矛盾的,甚至完全可以定性为“犯罪”,我的伯父杀人未遂。村里的人一大早听说了这件事都往我家赶,大部分都源于看热闹的心态,一边看着我家千疮百孔的大门,一边高声骂着我大伯的蛇蝎心肠,并义愤填膺地让父亲报警。
“这种行为必须要拉进牢里判上几年,太可怕了,这是犯法啊”!
父亲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很久之后,他起身把家门口认真打扫了一番,并走向村长家。
这件事并没有像村民想象地那样闹大,在村长家里,父亲与大伯、二伯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和谈,最终握手言和。我也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早些年的时候二伯娶了邻村的媳妇,因对方是独生女,父母健在但卧病在床,如果嫁到了我们村就无法照顾双亲,但是二伯父自幼父母双亡,自己守着一间黄土屋,仔细一合计,就把家安到了媳妇家,不算入赘,只是打着照顾岳父岳母的名义,既顾全了面子,又留住了老婆。但是他天性嗜酒又好吃懒做,结婚之后只是懒懒散散地过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曾攒下什么家业。
一年一年过去了,大伯父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弟到了成婚的年纪,未婚妻是城里人,家境尚可。可大伯父年轻的时候因病落下了残疾,腿脚不利索,平日只靠打点零工赚钱,因此算得上家境贫寒,儿子虽然长大了,可却不能为他腾出一间像样的新房,更别说到城里去买一套房子了。思来想去,二伯父的老房子空置了许多年,如果买下来并加以修缮作为儿子的新房用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农村里的老房子不值几个钱,加上二伯父也缺钱,这桩买卖很快就谈拢了:二伯父以6万块钱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大伯父。
原本这件事算得上皆大欢喜,各自解决了燃眉之急,可这中间又牵扯到了我家。原来二伯父的老房子有一半的产权是属于我父亲的(这其中牵扯到爷爷辈之间的往事,具体我不太清),但因为兄弟之间,大伯二伯经济条件一般,我家这几年经过父母的努力,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因此父亲从来不去说产权的事。可是二伯心里却是很清楚的,他与大伯进行交易的时候并没有叫上父亲,只是偷偷把事情办了,直到大伯来我家说起这件事,我父亲才知道。
母亲是个暴脾气,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觉得居然被自家人算计了,一时间气愤、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转身拿了一把锁去把二伯家的老房子锁上了,加上房子本身就有的锁,这样一来,三家无论哪一家都不能打开房子。
这样一来局面就尴尬了,大伯急着用房子装修,由于买卖手续没办全,二伯也没有拿到大伯的钱,我家这一上锁,等于打断了他们的买卖,所以大伯生气,他原本不知道产权的事情,只是想快点买下房子,这下他被夹在中间有苦说不出;二伯就不用说了,有钱赚不成,虽说是他理亏在先,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也顾不得兄弟情义了,而且他觉得我母亲去锁住了门,是想分这6万块钱。
可实际上,母亲只是气不过罢了。大伯二伯这几年经济状况不好,父亲明里暗里帮衬了很多次,这次堂弟结婚,他们心里也清楚,二伯房子的一般产权压根就没想拿回来,原本就打算送给堂弟。只是这次大伯二伯有意避开他们偷偷商量,让人寒心,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兄弟感情都抵不过6万块钱。
我记得从村长家里出来后,父亲的背仿佛佝偻了,与大伯二伯告别的时候再也不像往常那样笑着说再会,只是默默转过身叹了口气,母亲拿掉了老房子上的锁,二伯修好了我家的大门。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样,可是修补过的门总还能看见钉子的痕迹。
好几年过去了,二伯的老房子(现在应该是大伯的)重新装修过了一番,可堂弟并没有住进去,他存了点钱在城里买了新房。大伯经常坐在门口抽着烟,可再也没到我家来过,至于二伯,我已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如今父亲退休了,为了照顾姐姐的孩子我们举家搬到了市里,村里一年才回去一次。对于那一晚的事情我们绝口不提,只当没发生过。
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大伯为了6万块钱要置我们全家于死地,也许是因为他喝了酒神志不清,也许是因为多年的贫困让他害怕没钱的日子,这6万块钱对于他来说就像救命的稻草。人性里的阴暗贪婪之所以容易被勾起,可能都来自于恐惧吧。害怕失去,害怕得到,害怕错过,害怕遇见……人总是在各种各样矛盾的心理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对话,可是结果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