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在家,因为养了狗狗,哪里也去不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没有狗狗,这几天我也是哪儿都不愿意去的,人满为的“患”让我心生胆怯,因此只能宅在家里。宅家,看片子是我最好的娱乐,无奈自己又学过几天视听语言,导致看片子也成了一个累活。如果不是在电影院,我现在很难有耐心把一部片子从头看到尾了。电脑上多了一个快进、倒退、暂停的按钮,就如同一只精巧的自鸣钟前面放了一套型号齐全的螺丝刀,让我不由得有把它拆卸开的欲望。
于是乎我看片子成了对自己的一种折磨,首先先看下片子的简介,知道它大致的意图,然后猜测这片子的谋篇布局,然后跳着在电影中找戏剧的冲突和转折点,一切如同印证自己的猜测一般。大部分片子很快就猜到了布局,就像是一条鱼很快被剔除了脊骨。当然有些片子埋得很深,会迫使你耐着性子看完。这种片子也并非就比前面的高明,只是大家侧重点不同而已,就像鲨鱼和金枪鱼一样,骨骼形态各异,却并不代表着孰优孰劣。电影的关键是看细节的处理手法,看它的精雕细琢和匠心独运。视听语言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柄刀叉,供我们细细品味。
电影是一门十分奇特的艺术,看上去,它离我们那么近,近得仿佛就是我们在镜子中窥到的影子。然而它离我们又是那么的远,远得如同人与人心之间那条不能轻易逾越的鸿沟。在电影播放的两个小时当中,观众去了哪里?在黑暗的放映厅里,你到底是谁?在这两个小时中,导演、演员、观众到底在玩了一个什么样的游戏?我们又是如何被全部裹挟在电影这个巨大的梦幻时空中?我们不必急于回答。 其实,当代的电影理论已经给出了多种解答的方案,尤其是克里斯蒂安·麦茨的理论体系,成为研究电影语言的一座高峰。他对电影的符号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让电影语言被他的解剖刀完整地解剖了。但遗憾的是,通过长达十年的不懈努力,最终,他否认了电影作为一种符号学意义上的“语言”的可能。因为他认为电影本身没有一个稳定的编码系统,能指与所指并不恒定,不具有“语言”的根本属性。可奇怪的事情在于,电影这本没有“字典”的语言,居然全世界人都能看得懂!!!难道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不需要通过一种编码和解码系统,而自动实现了联通?这简直不可思议。
自动联通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承认心灵感应的存在。否则就一定要借助一种媒介,借助一套编解码的方式,才能实现人与人的沟通。特别是电影,不但有完整的编码系统,而且在此基础之上还形成了艺术的技巧,上升到了美的高度。如同人们不但会使用文字沟通,还会产生一种文字的美感,甚至结晶出诗歌这样至高至美的形态。由此类比,我很难相信电影它不是一门语言,只是它的符号系统与现有的符号理论不是一类模式,而导致人们无法用现有的语言符号学模型来分析与解读。
放假这几天,我做了一件特别无聊,却又特别有趣的事情。我找了一部泰国电影、一部韩国电影、一部巴西电影,一部伊朗电影做了比较。比较的方式是把电影字幕完全关掉,只看画面和听其发声,看是否能够解读出人物的关系和故事的概貌。 结果我惊奇地发现,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但人物的状态完全能够解读,故事的内容也基本能够推测。尽管文化背景不同,但人们的表情和语气竟然十分的相似,不能说完全相同,但相似度至少应该在90%以上。除此之外,镜头中的表意动作也放之四海皆准。比如这个人物是在拼命地砍柴,还是在吊儿郎当地砍柴;是在专注地干好一件事,还是心不在焉地做事。全世界人物的表现居然十分地相似,通过他们的动态,我们完全可以获知创作者希望传递的信息。还有许多更好理解的内容,比如动作的发出和结果。如:张三在投掷,李四被击中。这些只要观众看到,就能十分清晰的了解到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不要小看这些元素,电影正是通过这些小小的元素的组合,形成了电影中的字、词、句、章,形成了我们看见的故事和看不见的主题。我举一个小例子,如:张三向远处扔出一只酒瓶,李四被砸中。这两个镜头构成了一个基本的事件。如果你想了解更清楚,则注意看这些细节:张三阴郁着脸,目光不停搜索(镜-1),远处的人群(镜头-2),李四在其中有说有笑(镜头-3),张三愤恨的表情(镜头-4),张三偷偷从怀里摸出酒瓶(镜头-5)李四仍在谈笑,丝毫没有察觉(镜头-6)李四向身边的女孩挑了一个媚眼(镜头-7),张三全部看在眼里,愤恨地咬牙切齿(镜头-8)张三奋力甩出酒瓶(镜头-9),酒瓶击中李四头部(镜头-10);鲜血迸流(镜头-11)。我们看,在这些细节中,我们利用了人物的表情“词汇”和表意性的动作“词汇”,就把张三因不满而谋害李四这个过程清晰准确地描写了出来,任何人在解读过程中都不会产生歧义,这就是编码和解码!编码的基础在于,人和人之间都能够准确无误地解读了表情的含义和动作的含义。尤其是表情的含义。这简直不可思议!地球这么大,人类文明的背景如此不同,人种间也差异也非常巨大,但人和人居然天生的就存在着一套通用的眉目传情的本领。人们用面部肌肉的运动表达了十分丰富的信号。而这一信号几乎是天生就会解读的!
我们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主要靠语言,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误区。语言和文字都是后天产物,相比人类 历史,这些手段的产生不过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瞬。排除语言,人有很大一部分交流是自然而然地进行的,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电影的出现,我们甚至还不会发现它是独立运行的一整套系统——这就是人对动作的解读。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们的表情。表情从广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动作,只是这种动作的组合逐渐协调成了一个个表意的“词汇”。人的表情“词汇”之丰富是人类自己都没想到的。人们可以通过脸上一点点的变化而解读出不同的含义来,如:嘴角的一丝上翘,眉心稍稍一蹙,眼皮些微一挑,都能够传达出完全不同的含义。这种含义往往直接关联到我们的情感中枢。内心的波动很难不浮现在脸上,而这种浮现又很难不被细心的我们捕捉到,体验到,这既是所谓的“察言观色”。当然人是社会化动物,我们常常为了不向他人过多泄露内心隐秘,还会对表情加以人为的干预,防止信息泄露,即所谓“喜怒不行于色”。 当然电影中喜怒一定是要形于色的,否则我们便无法解读了。形于色的方式多种多样,除了表情,我们还有肢体语言及其他手段,如:语气。语气我想应早于语言,但随着语言的诞生、发展,它又受到了语义的影响。因为全世界人在表达时,大的语气基本是相同的,一听便知其态度,但具体到每句话的顿挫却是各不一样。人的语气传达的讯息甚至也多过语义本身。(看过一个很烂的配音片的人,就能体会到语气远比台词内容更加重要)。关于语气的问题,在此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明一件事,即无论是罗兰巴特还是麦茨,试图用解读语言的符号学体系来解读电影,显然是一种错误。语言是人造的一种编解码系统,相比自然赋予人类的大语言,我们的语言几乎是粗陋不堪的。人类发明的几万个词汇还不足以描绘人类的全部,因此除去语言文字,我们还需要绘画、舞蹈、音乐、戏剧等多种艺术表达以实现沟通。我们有时听一段音乐会哭,看一幅绘画会笑,欣赏一段舞蹈会兴奋,这些都说明在语言和文字之外还存在着不同的交流方式。这些可以不被看做是狭义的“语言”,但不可否认它构筑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桥梁。
讲到此,我还想顺便提一句我的发现。我在语言和电影之间还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个特点十分耐人寻味。即,语言中最主要,也是最基本的成分是名词和动词。我设想,最早的语言很可能就是这两个成分。其他的语言成分一定是逐步完善起来的,这些从古汉语中就可见一斑。为什么是名词和动词呢,因为名词是空间性的,而动词是时间性的。名词是在某一时间点上对事物给予指代。如:球、树、石头。而动词描述的是一个时间段内的变化。如:跑、跳、飞。我们感受一下,这些词中表达的都是在时间线上的变化。这里只有一个特殊的动词,就是——是(英语中的be)在很多语言中,是(be)都会被作为一个特殊的语法,为什么呢?因为be是唯一不带有时间感的描述性的动词。如:花是红色的,比较一下“花是红的”与“花变红了”,我们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动词词语中的时间感。这种特征忽然让我想到了电影,我想说,电影刚好完美地展现了语言中的名词和动词成分。电影的画面具有描述的作用,即可以直观地看到一朵红色的花,体现了语言的名词成分。又可以再现动作,表现花变红的过程,即语言中的动词成分。有了这两个基本的功能,在此基础之上便很快地生成了语言中其他的部分。但生成的方式与语言存在着许多不同,这也是难于用语言符号学来解构电影的原因。 有人会争辩,语言中的名词是抽象的概括,而电影的再现是具象的呈现。其实这一点上不必纠缠,电影中很多具象的事物传递给我们的都是抽象的概念,如电影中拍一块石头,如没有特别用意,我们理解到的就是词语中关于石头的抽象的含义,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在此勿须诡辩。
电影的最小单位不是镜头,比镜头更小的是镜头内的动作,甚至是一个反应。我们通过电影的语言不难发现,人获取信息的最小单位就是一个空间碎片和一个时间碎片。可以说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头脑中的一个“byte” ,我们的头脑就是靠这种byte在存储、思维和交换信息。所以我们感受到的时间和空间才可能被重构,所以我们在电影中只花费短短的2个小时,却仿佛经历了他人的一生!我们眼见得剧中的主人公从生到死,眼见得他一生的喜怒哀愁,这一切浮现于我们眼前,我们已经分不清剧中人物与我们的关系,仿佛如同我们自己经历了电影中的悲欢离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电影最为基础的byte,也是我们人类思维的by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