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听闻京城来了位幻术师,是个姑娘,还年轻着呢,与公主一般大吧。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在皇宫安定下来呢。”
听着侍女小瑜的话,江疏影于藤椅之上起身,漫步至几步之外拿取茶叶罐子。小瑜言罢,她便侧头沉思半晌,不知是想到何事。
她将茶叶取出,动作娴熟且轻巧。小瑜当即倾向前方:“公主,此等杂活交给奴婢即可。”
“不用唯唯诺诺,公主这个名号,并不能代表什么。”江疏影扶住小瑜的手,牵她坐上一旁的藤椅,表情随和:“和我坐下喝杯茶吧。”
皇上对于结亲之事向来不甚在意,当今皇后便是皇上一生之所爱。江疏影作为皇上的独女,从小受尽富贵荣华,却不摆架子,平日里礼让谦和。公主所住的观梅阁有许多侍女来来往往,都与公主品过茶、聊过天,不似主仆关系,倒似极聊得来的知音朋友。小瑜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自然也如此。
说起公主所在的观梅阁,是皇宫最诗情画意的地方。之所以唤作“观梅阁”,就是因院前栽的梅花美艳不俗。冬日立于阁楼之上略一垂眸,那傲骨凛然的梅花便在眼前一览无余。
青烟袅袅升起,不久便消散于空气之中。小瑜侧头一看,江疏影垂下眼帘,目光专注于精致的紫砂壶。她将温热的清茶分别倒入两个小杯,其中之一推至小瑜眼前,声音温软得似是被茶香浸润过:“尝尝吧,乌龙茶合口味吗?”
小瑜饮下一口。茶香盘旋在喉中,微涩,留下一份甘香。她答道:“奴婢不懂品茶,只觉此茶定是上品,经公主之手,更添几分清澈。”
“既然你不懂品茶,又怎知这是上品好茶?”江疏影歪着头,双眼笑成了两轮弯月。
不等小瑜回答,江疏影将茶饮尽,放下杯子后缓缓道:“关于那名幻术师,你还了解什么?”
“奴婢不知。”小瑜垂下头。
“退下吧。”
看着小瑜的背影小成一个黑点,她将手肘撑于茶几,思绪随温润的茶香飘远。
「贰」
早朝结束后,江疏影向前朝悠然行去。前朝是刚上过早朝的地方,之中有寥寥几人正要退去,一见江疏影,立即躬身作揖:“臣拜见公主殿下。”
江疏影颔首,见皇上坐于龙椅之上,一见她便笑逐颜开。她免去了繁复的礼仪,坐在父皇身边,简单的寒暄过后,她直入主题:“父皇,那名幻术师为何要来京城?又为何要在皇宫安定下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话未说完,不易察觉的梅花清香缠绕住空气,前朝厅烟雾缭绕。江疏影环视四周,只见侧面有烟雾缓缓退去。伴着梅花香的消逝,那人影的轮廓越发清晰,江疏影不免吃了一惊--来人与自己年龄相仿,轻薄的纱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笑意嫣然。
少女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江疏影亦直视着她。少女的眼眸又大又圆,似是闪亮的黑玛瑙。又似薄暮笼罩,看不明意味。
那是来自自然的,最纯澈的眼眸啊。
之后的一切,在江疏影的记忆中被刻画得那么清晰,是如此令她怀念。来自大自然的幻术师少女,封存在渴望自由的心中了。
「叁」
“你很好奇吗?关于我为何来皇宫。”
幻术师少女的住处就在观梅阁附近,那方向向来是雾蒙蒙的,给少女蒙上了几分神秘感。也正因如此,江疏影才没发现这儿住了人。
幻术师少女站立于江疏影身旁,泡了浓浓的一壶茶。看她点头,少女轻笑:“我若是告诉你,便是触犯了大忌呵。”
江疏影一时语塞,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眸,想了很久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少女倒是一脸坦诚。江疏影心知,这幻术师定然不简单,能与她自然而然地谈话而不顾忌她公主的身份,必定是皇上看重的人。
她听闻少女来自离京城不远的小镇,小镇没有名字,依偎在一座青山旁。青山是药山,满山都是草药,山顶有梅花树,那梅花树可不一般。
不一般在哪,她就难以知晓了。她向小瑜和父皇都打听过,但少女的身份依然如迷雾般,捉摸不透,富有神秘感。
“你没有名字?”江疏影追问道。
“或许有罢。只是我也不知。”
少女的回答意味不明,江疏影不知如何回答。少女将盛满茶的陶瓷小杯推至江疏影面前,说:“喝吧。”
茶的味道是她从未尝过的,荡漾着很淡的香气,却又沁人心脾,心中杂念随着那香气消散了,使身心一下松弛。
“这是什么茶?”
“梅花茶。”
江疏影的舅父爱梅,平日里总在吟诵先人留下的咏梅诗词,而“疏影横斜水清浅”被他称为“咏梅诗中的上品”,江疏影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观梅阁院前的梅树也是由舅父一手养成的。江疏影对梅并不陌生,对茶也颇有研究,还不知道这梅花竟能泡茶。
“我名唤江疏影。”将梅花茶喝完,江疏影面对少女开了口。这名幻术师,确实有意思。
她想结识这位少女,与这位少女相知相熟后,她要了解到她来京城的原因,要了解到幻术师这个职业。
少女的目光似看透一切。她这样说道,“我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唤我作鹿沉罢。”
「肆」
少女说自己没有名字,那“鹿沉”二字又是从何而来?江疏影并未深思这个问题,每日都去鹿沉的住处与她交心。江疏影爱极了鹿沉泡的梅花茶,她平日里睡眠浅,喝了茶之后竟能睡个好觉。
“江疏影,我喜欢你的名字。”
一日,江疏影坐于鹿沉身旁,她放下茶杯,难得认真地道。江疏影怔愣一瞬,鹿沉敛下眼眸:“疏影横斜水清浅。梅花的风霜傲骨深得我喜。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身子弱,上镇子旁的山上采药,看见了那棵梅花树。”
“那梅花树上的梅花是清新脱俗的白色梅花。那时是冬天,大雪纷纷,它绽放的白色花瓣仿佛与雪融为一体了呢。”
“那梅花树是奇树,春天还能开花,美艳的,红色的花。”
江疏影沉浸在鹿沉讲述的风景中,发出连声赞叹。
“疏影,你喜欢白色的梅花吗?”
鹿沉的问题让江疏影怔住了。疏影,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多柔和而又丝毫不乏坚毅,去掉姓氏的称呼使她甚至忘记了公主的身份,就好像她只是平民百姓中的渺小的一人,却有着知心朋友--或许就是鹿沉。
“喜欢。但我喜欢红色,多于白色。我不爱白色所映衬的冰封十里,即使它的冰清玉洁令人心动。”
鹿沉看着江疏影,目光中带着不解。她垂下眼眸,眸中有迷雾连绵:“若是没有白色,自然也不会存在呵。”
她的话语清清淡淡,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江疏影却捕捉到她在意的“自然”二字。
江疏影作为皇上的独女,虽是享尽荣华富贵,却因受尽保护,已是多年未出宫门,不知民间之事,终日待在观梅阁中,四书五经在旧木柜里泛黄,还不知宫外的景色是何其美好。
她是羡慕鹿沉的。流浪在外却又拥有过人本领,登过药山采过药,还见过奇妙的梅花树,亦是能体会人间之百味。
鹿沉就是在自然中成长的精灵呵。
纵然她是尊贵的公主,也不过是粒尘埃。她不似自己的名字,不似梅花,不似“疏影横斜水清浅”,迎风成长,风霜傲骨,都与她无关。
所以……鹿沉于她,是不一样的存在呵。
「伍」
包罗万象的京城内,幻术师是个不隐于红尘的职业,亦是神秘得似是拢上一层迷雾,掌握幻术的人并不多,鹿沉说,自己懂得的幻术可多了。
“鹿沉,幻术师都干些什么?”
偶尔,江疏影会这样问她。在很多个午后,梅花茶的清香盈满了整间屋子,她们讲起一些事。说起奇树,说起自然,说起寂寞宫门外的民间故事。
“幻术师啊……”
鹿沉歪着头,细细回忆了一番。片刻,她轻轻敲着沉木桌子,缓缓道:“在干净的小屋子里生活,在掌握了幻术之后接收一些任务。倒也挺惬意的,自寻乐子的生活也并非无趣。任务嘛,就像这一次……”
鹿沉的声音渐渐轻下来。江疏影追问道:“那,幻术怎么学?”
看着江疏影对幻术显现出的浓厚兴趣,鹿沉微笑道:“在民间找寻一份乐趣,且将回忆珍藏心底,或忘记红尘之情。”
「陆」
江疏影习惯了每天起床梳洗后,向那雾蒙蒙的方向走去,进了小房间,和鹿沉聊天。
十里春风早已退去,冬季的雪悄然而至。江疏影拍掉肩上的雪,脚步有了难得的雀跃。
只是,她穿过冬季薄雾冰霜,却不见少女玲珑身影。
那屋内,摆设依旧整洁,家具都蒙上了尘,似未曾有人住过。
没有人在这里住过,没有人在这里喝过梅花茶,向另一个少女讲述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少女的出现宛若豆蔻枝头温柔而又转瞬即逝的幻梦,一切都是一场梦。
或许说,是一次幻术的实现。
那一天,江疏影坐在观梅阁的阁楼,看白雪茫茫里,梅花屹立在风雪中的刚劲身姿,看到白色的花隐在风雪之中,却不是她喜欢的红色。
原来她未曾遇见过鹿沉。
也许说,遇见过。不过,只是一场梦。
或者说,是关于梅花和自然的,嘲讽她只是一个凡人的幻术。
江疏影饮下梅花茶,忆起那些不知有没有发生过的往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