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馨主题第三期征文活动。
撑一支岁月的篙,寻梦记忆的星河,青春宛如行船,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虽是青葱岁月里的一件小事,却足以萦怀一生。
忆少年
青梅无约,青衫有信,青云出岫。嫣然半遮面,叹桃花依旧。
欲寄相思消永昼。又梦回、少年时候。心随眼波漾,总一池水皱。
朦胧的情愫与淡淡的喜欢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青云的第一名被我逆袭,然而她班花的地位无可替代,依旧傲娇得像东南飞的孔雀,坦然接受飘进教室时的万众瞩目。
班主任向老师重新排座位,我是第二排第四位,青云在我身后,我的青春舞台剧从此精彩纷呈。
同桌付臣说,青云进入教室,眼睛以你为中心,目不斜视,而我却不以为然。有一次上课铃响起,我快步回到座位,后排的青云如花笑靥丛生,嘴角漾起一对清浅的酒窝,左手“唔”地一遮口鼻,额发前倾半遮双眉,娇羞一览无余。就是这第一次近距离的一瞥,无知少年从此有了青涩与朦胧。
我经常听见青云把我的名字拆解,融进现代诗,朦胧中感觉可以填入《哭砂》的曲谱。我似乎有点想回身看她一眼的冲动,但每次都被理智压抑,扼杀至粉碎无形。
葱茏的一瞬与永远的遗憾
青云的书桌上,靠近我后背的,立起一摞课本和学校统一发的习题册,她经常恶作剧地往前挪移课桌抵我后背,或许同时默念一句诗,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一次晚自习,突然感觉有东西顶在我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后背,我猜是她的一本书可能要掉下来,下意识地赶紧一把抓住,可是滑滑的,凉凉的,分明是她的手背!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赶紧松开,却被一双冰凉的细手反握。然后轻轻的一声“砰”,一本书落地。
正僵持间,随着“嗯”的一声清嗓,班主任向老师从后边走过来,那双可爱的细手无奈地悄悄松开,我获得新生,惶恐至极。
第二天,青云的座位被调到第五排最南头靠窗位置,前排座位走廊拥挤,她只能从教室后门进出,自尊心大受打击。
两个月后大家忙于中考,她如花般灿烂热烈的笑靥和恶作剧的藏头诗,永远刻在青春的时光里。
暑假开学,我如愿进入重点高中,她选择重新复读,备考师范学校。
蓦然回首,当年青春的眼眸,憧憬的那些星辰大海和如诗远方,全是我以前不曾预见过的皓月朗空。如今,独行的沧桑应了刹那芳华,怯懦已被岁月磨平,时光沉浮,净月无声。
我多想说,如果允许,让我乘坐时光机,穿越回初三的那个傍晚,四目以对,深情相拥,月光无垠,一念情深,你我都还一如当年青春少年的模样,我们的字典里没有犹豫,没有彷徨。
如梦令
陌上花开懵懂。疏影暗香浮动。欲语寄鲛绡,眉目含嗔相送。
如梦。如梦。月白风清云重。
往前一步是幸福,到后一步是孤独。青云精心筹划的一切被向老师识破,立即被调离偏远角落,但她恰恰越挫越勇,胆大心细,洋洋自得,是我喜欢的类型。
初恋的欢喜与无言的关切
青云从我身后紧握我的手,这是她蓄谋已久,反复策划的。一旦实施,猝不及防。我似乎刹那之间开窍了,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以前读《少年维特之烦恼》,想得脑袋疼,不懂,现在居然可以瞬间怦然心动了。
青云的手语,给了我明确的信号,以手相许了。心就跟别人不一样,无论干什么事,都有一丝牵挂,从此眼里有你,心里有你,文里也有你。无论有什么好事,都想拉她一起。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青云被调了座位之后,和我隔两排,位置是斜对。这回好了,只需要转头45°角,就能看见她那张天真烂漫欲说还羞的笑脸。同桌的眼睛是雪亮的,说不用看着,该你的还是你的,不过多看看可以预防颈椎疼,说我应该感谢向老师的精心安排。嗯,对,还有距离产生美。
一侧脸的功夫,依旧可以四目以对,不过,必须是我主动。她的眼神会说话,喜怒哀乐我都能准确接收到,如果不是我这么高悟性的,还真跟不上她节奏,破译眼神密码,我专业。
有时候,能收到不知何时夹在我书里的纸条,或长信。真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藏头诗,摘抄的格言警句,某省中招考试难题等等。娟秀的字体,慢慢地有点像我练过的庞体行书。衣着打扮,与我的军绿渐渐同步。
她的只言片语,都和那些年流行的港台明星歌词一起珍贵地收藏。后来,岁月亵渎了青春,信风吹散了云雨,甜蜜消失于无形,遗憾道别了一切。
旁若无人的约会与欲说还羞的矜持
七月中旬离校,每个人带着凉席和毛巾被,去了准考证上指定的考点:离初中五里地的县第五高中,两天的考试,吃住都在那里。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记得大门是铁栅栏,两侧红色姚体醒目写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男女生分别入住高中生宿舍,女生在新建的砖红色三层小楼,铁红的栏杆,洁白的墙面,高大上,令人仰望。男生在成排的瓦房,低矮潮湿,蚊虫叮咬。第一天晚上一切都不习惯,睡不着,有的男生天当铺盖地当床,睡在大树下。
月朗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信步而行,神使鬼差,竟然走到女生楼。如你所想,青云竟然在路灯下看书,远远看见我,书藏身后,脚后跟在地上左右晃动,似乎不知所措,又渴望我走近。我无法相信世间真有这么一回事,这是心电感应,还是心有灵犀。
“你咋来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要不明天你没精神。”青云淡淡地,又极其关切地说。我觉得她的口气有点像我的表姐。小时候表姐整天不厌其烦地管我,我晚饭后偷着出去玩,都躲着她。现在一样的话,听着却非常顺耳,我变了?
“没关系的,反正睡不着。”我含糊其辞。
“那你给我背《出师表》,我猜会有这方面的题。”
嗨,幼稚,我想。我最担心的不是语文,是化学,最怕出溶解度方面的大题,我做过很多个地市历年化学真题,最后一道大题都是溶解度,有点复杂,我基本能做对一半,所以心里没谱。
“我其实对溶解度……”
“哦,我知道,我会。”她掏出一张纸,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可能是错题集?还是公式表?天到这般时候那还有空看呢?
路灯下,凑近了细看,也看不懂啥,心跳得厉害,眼睛看着笔记,心里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就是不能集中精力,嘴里含混着:“嗯嗯好的呢。”
夜风中,一种来自星星的清香,熟悉而又高冷,温润却若即若离,萦绕徘徊,得未曾有。月亮与云朵捉着迷藏,摇碎了美妙的时光。
“谢谢你的笔记,我回去了。”可是我的脚步却迈不动。“我送你。”她也不动。
青云掏出电子表看了一眼,“快走吧,我再看十分钟就睡。你走。”顺手推我左肘。我触电般的,下意识猛地抽回胳膊。“那我走了。明天考个好成绩。”
相见欢
春风十里芳菲。折琼枝。云海凌霄独艳、傲霜姿。
巾帼雪。蓬莱月。胜须眉。踏遍千山万水、也情痴。
人的一生总要痛痛快地爱一次,爱就爱他个轰轰烈烈,爱就爱他个肆无忌惮,爱就爱他个全力以赴,爱就爱他个义无反顾。否则还有个什么劲。
有人说热恋中的男女情商低,未审对错,但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给对方,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青云所做的一切,玲珑剔透,情真意切,倾其所有,毫无保留。我想,痴爱是可以有的。
勇敢的仗义执言和无悔的迎头暴击
那时不仅没有走入寻常百姓家的电话,连交通也不发达。总之,那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那个中考后的夏天,既难熬,又期待。按照往年的情况,我和青云两个人都考上县一高中是没有悬念的,所以相对来说比较放松,全心全意挥洒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既矜持又浪漫的暑期时光。
中考的考场单人单桌,每场三十人。我独自找到自己的座位,把文具袋放下,准考证摆在桌角,做好了应试的准备。心想,青云此时不知紧不紧张。
想谁就是谁。说话间青云飘进教室,依然是昂首挺胸,长发飘飘,碎刘海半遮双眉,满面春风,傲娇的小表情艳压群芳。经过我身边时,她似乎惊讶半秒钟:“这么巧!”“嗯,我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看见不少男生抬头看她,大概是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老实说,青云这半年有点爱打扮,甚至有种一般人不太敢接近的气场。今天穿的蓝色裤子和军绿色短袖上衣,更显得英姿飒爽。
位置依然是斜对,我清晰地记得,她是第三十号,最后的角落,我是前排隔走廊位置,近在咫尺,大约能看得见准考证上面的名字。她飘过我的座位时,熟悉的暗香依然,高冷而辨识度不减。
第一次参加这样紧张而决定人生方向的大考,有青云临场作陪,似乎也不再有什么可怕,她的气场就是最掷地有声的支持。
第一场语文平淡无奇,我问她怎么样,青云莞尔一笑:“作文有点跑题。”第二场考数学。
画图时才发现忘了带三角板和直尺。正当我手足无措时,后边有人扔给我一个三角板,回头一看,是青云。我的一举一动,她尽收眼底。
一个剪发头女监考老师走过来,不由分说拿走了我的三角板和考试卷,好像警察没收小偷的作案工具,简单粗暴。然后让我站起来,问谁传给我的。
“啊,是这样,我看他画图没有工具,而我正好有嘛,就扔给他一个,责任是我的,跟他没关系。你把东西还给他吧!”青云站起来不卑不亢。
“没关系,说得轻巧,违反考场纪律知道不知道?你们俩赶紧交卷子吧!”老师很严厉。青云刚才还温柔可爱,瞬间铿锵玫瑰。急了:“我扔给他一个三角板画图,怎么了?”“怎么了?你还有理?”老师有点怒不可遏。
“一个三角板怎么了?又不是作弊!”青云也有点火了。“作弊且轮不到你,有什么事你们偷偷传递,那还要老师干啥?”老师居高临下,用考场规则审视一切,好有道理的样子。
这句“偷偷传递”惹毛了青云,她秀发一甩,“那好,就算我错了,可我没有偷,大家可都看着呢,你看看三角板上有没有答案,没有的话就不是偷!”青云最忌讳人家说她偷。
老师上了青云的当,下意识拿出三角板,的确没有答案。似乎有点理亏,就把作案工具和考卷还给了我。这边青云不答应了:“不行,你给我道歉!”
“道啥歉?”老师一脸懵逼,大概第一次见学生挑战她的权威,借着监考身份,更加有理。她转身出了教室的门,一会带进来一个男老师,胸卡清晰挂着“巡考”两字。
巡考查清问明,没多说啥,叫青云坐下继续答题,可是倔强的青云绝不答应,冲着女老师喊:“不道歉不行!”青云强大的气场,凌厉的攻势,一定要女老师道歉,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哭起来。
监考老师久经风霜,大概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失控的场面。巡考老师本着爱护学生的角度,没犯原则错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按下葫芦浮起瓢,栽在一个小女孩手里。
他回头看看女老师,如果让女老师道歉的话不仅没面子,权威也没了,况且她也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失言,被学生放大,这样的不依不饶。
还得说是巡考有智慧,他说:“这位同学你先坐下答题,不追究你们了,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违反考场纪律。考完你到我办公室,由考务组处理,你看怎么样啊?”
青云看了看两位老师,看了看我,不再说啥,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她也很有智慧。平时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认真起来换了个人似的,我在心里狠狠给她点了个超赞。
很多年过去了,也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场面,但再也没有遇到过像青云那样的全力以赴了,当年过关,如果不是青云据理力争,反败为胜,真不知道人生会不会改写。
人生第一次感觉友军的力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一剪梅
最美人间六月天。花似飞烟,雾似飞烟。岂无风雨乱心弦。云里婵娟,梦里婵娟。
朝朝暮暮几度欢。聚也缠绵。别也缠绵。月明昨夜倚阑干。书忆流年,诗忆流年。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你,嗯,那便是幸运。如果是坠入爱河的恋人,就很容易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中招考试以后,我和青云所有的甜蜜,已经身不由己。
突然间的约会与说不完的情话
没有热恋的青春,不值得回味。未经岁月的磨砺,不可能成熟。我相信,青云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大概做事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是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一般人,还真跟她对不上牙口。都说巾帼不让须眉,青云属于完胜须眉。
中考以后,我们各自离校返家等成绩和录取通知。青云家离学校很近,走着去的话半个小时,分别的时候她说,成绩出来我去找你。这让我觉得非常温暖,啥事都有人替操心了哈。
然而,第二天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考完试突然放松下来了,不适应?还是在学校住习惯了,在家不适应?我还需要倒时差吗?但是懒觉我也睡不着,百无聊赖。
我想是因为她那句“去找你”的话,让我突然有了期待,却又迟迟不兑现?想看见她,不知她现在是不是也一样想看见我。
她还穿蓝裤子和军绿短袖上衣吗?还是长发披肩,碎刘海半遮双眉吗?她还一颦一笑手遮口鼻吗?
瞒着大人偷偷恋爱真奇妙。
我假装想去学校看看,跟妈妈要二八大杠自行车,可是爸爸骑着出门了。妈妈说,你明天再去吧,今天放牛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至理也。
放牛是个好活儿,牛食量大,不停地走,我可以翻山越岭,爬坡过坎,强壮我瘦弱的体魄。如果小小少年都来放牛,说不定可以强壮一个民族。我不敢再想下去,怕他们来跟我争。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弟弟跑来,说我两个女同学来了,让我快回去。我把牛交给弟弟,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小跑。不会是青云吧,两个女同学呢!我倒希望是她。
到了家,果然两个小姑娘,在喂兔子青草呢!一个是想见的青云,另一个是向老师的小棉袄国华小妹妹。“你们俩咋来了呢?稀客呀!”不知道说啥好,随口就这么一句。
“不欢迎吗?”青云穿了一身小碎花的连衣裙,显得个子很高,皮肤白皙,笑容可掬,整整齐齐的小碎米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一丁点儿的婴儿肥,酷似《辽宁青年》杂志封面的当红港星周慧敏。
“欢迎欢迎。”
妈妈看我回来,认了卯,那就不是外人了,赶紧拿新鲜鸡蛋打荷包蛋。这是最高礼仪,一般给未过门的媳妇儿或者准女婿,加红糖的就是定了亲的,加白糖就是说妥了但还没定亲的,很讲究。
青云是个通透的,坚决不让打荷包蛋,说自己不渴不饿,马上就要回去,不要客气。妈妈看她说得很实在,就不再勉强。
回来妈妈问我:“那高个儿闺女真精,长得也俊。嘴也甜,一口一个姨的称呼我,你要是相中的话,我找个媒婆给你说说?”我说:“没有啊!”心里却想,还用找媒婆?省省吧。
原来青云在家闲着没事,就一个人骑车跑到学校去玩,顺便给向老师送瓜果豆角。向老师说班级参加市里化学竞赛的三个同学,分别获了奖,奖品都是笔记本,但是大小不一样。青云一等奖,我是三等奖。青云自告奋勇把我的也领了,邀请向老师的闺女国华跟她一起来我家,掩人耳目。
看破不说破,也为了路上安全,向老师同意了。但是青云给我拿来的,却是她自己应得的那本,扉页上盖着戳呢。
青云放下笔记本就要走,无论如何不在这里吃饭,只是要借我的《聊斋志异》看,我说我送送你吧。
盛夏时节,村里来了不速之客,好多人驻足而观,他们大声和我打招呼,眼睛却目不斜视看青云,就像围观以往谁家来了相亲的女孩一样。她依然昂首挺胸,傲娇得像东南飞的孔雀,旁若无人,坦然接受一切。班花的自信,妙然天成。
国华远远走在前面,让我和青云有更多的自由空间,好妹妹真懂事,祝你将来保送北京人的大学。
相见时难别亦难,所想到的卿卿我我,变成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废话,可就是这一万遍也听不烦的殷勤小意,最能解郁。都十八相送了,还没说够。不是这些话有多么的耐人寻味,而是根本不想分开的没完没了。
青云说,你家书真多,这本书我看完了尽快还你,别着急哈。可就是这本《聊斋志异》,让我重新认识了真实的青云。
点绛唇
一别三秋,春心望断青云路。伊人何处。蝉噪斜阳暮。
菊蕊飘香,难解相思苦。窃窃语。万千游绪。却又凭谁诉。
朝朝暮暮几度欢。聚也缠绵。别也缠绵。月明昨夜倚阑干。书忆流年,诗忆流年。
羞羞答答、眉来眼去也就罢了,传递消息都要写信传纸条,发个短信煲个电话粥有何不可。可那时不仅没有走入寻常百姓家的电话,连交通也不发达。总之,那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那个中考后的夏天,既难熬,又期待。按照往年的情况,我和青云两个人都考上县一高中是没有悬念的,所以相对来说比较放松,全心全意挥洒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既矜持又浪漫的暑期时光。
亲缝的菊花枕与洁白的回力球鞋
世间没有什么比爱更美好,没有什么比初恋更纯洁。深爱的你的人能为你牺牲一切,这便是青云。
如果说爱而不得让人遗憾不已的话,得而复失就是令人心碎一地。不亲历,无痛心。
人为的疏离不算疏离,因为双方心知肚明,为了暂时安宁,依旧心存美好。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感情一旦真地疏离起来,再想亲密如初,可能就回不去了。都说距离产生美,那是因为距离不够大。
立秋已过,伏天的虎威仍在,人们中午前后习惯大树下纳凉,凉快透了才下地干那些摘绿豆之类的农活。我拿着筐子,和大人一起去收获,心里充满了期待,粮食卖了才有钱交学费呀。
知了竭尽全力叫了一个夏天,累了就歇歇吧,别那么有气无力,还勉强打卡应付。小牛犊已然跟弟弟相熟,不用缰绳牵着,都知道谁是它的主人。院子里养的小兔子们,不知道有没有想曾经喂过它们青草的青云了呢,反正我经常想。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不知她最近在干些啥,记得好像她说过帮家里卖啤酒之类的话。可能也像我一样晒黑了吧。
八月下旬,她骑轻便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来了,带了一包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个枕芯,还有一双球鞋。“我采的野菊花,没晒干透,装起来就缝上了,你好好晒晒再用。”不知晒的还是热的,小脸红扑扑的,依然笑吟吟。
枕芯有点大,装了半开菊花的枕套像个大橄榄球,鼓鼓囊囊,足有三四斤重。“太大了吧!这个要分成两个用才好,一个也太鼓了。这得多少菊花呀,辛苦你了!”我说话间就想打开倒出来,反正也没干透,还需要晒。
“不用倒,做两个的话,那个给谁用?”她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感觉到了,那就不拆开。“你从哪弄的菊花?”我问。
“我采的,每天下午我都去河边,摘了三四天呢。因为还不到盛开的时候,开的不太多,好多还是花骨朵。”一边说,一边用手捏枕袋一角。她可真有心。
我凑近一闻,一股新鲜的清香扑鼻,熟悉的味道。我仿佛看见许多野菊花绽开笑脸,欢迎我这个新主人。
“这双球鞋吧,上海回力牌的,是我哥哥买小了,我想着给你拿来看看合适不,合适就是你的了。”她一脸的自信和不容置疑。
我初三的时候曾买过一双,糖果白的鞋面,橡胶底子弹性极好,最合适跳高和投篮,很奇妙的助力弹跳功能,我很喜欢,那时花了八块钱,后来丢失,害得我遗憾了很久。
怀疑是她花钱买的,怕我不肯要,说成是哥哥买小了,哥哥试穿再买嘛!很佩服青云说话办事双商在线,真省心。东西拿来了不能不要,拒绝她我没有勇气,但是给她钱的话,我也没有。可咋办?
她看出了我的青黄不接,说:“我今年卖冰镇啤酒可赚钱呢,冰糕批发也很不错,要不,你跟我勤工俭学去。”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不接受的话,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答应着她,说给家里说一声跟她去。可是家里不同意,觉得跟一个女同学一起,不方便,也怕家里人笑话这样的事发生。
坦然接受落榜现实与毅然转身选择复读
过了没两天,青云骑车又来了,带来了我的县一高中录取通知书,我问:“你的呢?”她说她差几分,一高中没录取,被录到第二高中,脸上有一丝尴尬,但转瞬即逝。是作文跑题了,还是数学考试是受了影响?
我安慰她说,二高中升学率不高,但是分数差距小的话,花点钱也可以上一高中的。没想到,她的坚决,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她。
她说:“这段时间我看《聊斋志异》,我也想通了。蒲松龄的寓言故事那么多,总体来说是对封建官场的黑暗进行了批判和讽刺。你是男的,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不枉拼搏一场。将来有出息。我呢女流之辈,没必要在官场拼杀,只想当个老师啥的就够了,我复读考师范去。”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男的强势,女的也强势,这家就不叫个家了,一定会互不让步,争吵不断。但是以她的聪明,考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考的话太可惜了。而她态度坚决,无法改变。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坚持,让我们产生偏离,且越来越大,直至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诉衷情
漫云女子不英雄。偏作玉娇龙。循马迹,破迷踪。谁敢与争锋。
纵是为情衷。也从容。一朝春尽各西东。泪朦胧。
没有热恋的青春,不值得回味。未经岁月的磨砺,不可能成熟。我相信,青云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大概做事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是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一般人,还真跟她对不上牙口。都说巾帼不让须眉,青云属于完胜须眉。
独立分析破案与从容应付严师
青云选择了一高中附属初中复读,她说这样可以感知我就在附近,并未走远。
初中部跟高中部共享后勤服务资源,学生从家里拿来粮食都要交到同一家校内面粉厂,然后充值到一张磁卡上,可以买校内各家食堂饭菜。
学生打饭时,菜、饭、汤不在同一个窗口,一般情况下都要三个人一组,分工合作,提高效率。青云和她宿舍另外两个谈得来的女孩一组,共用一张磁卡,情投意合铁三角。
有一次,她们的磁卡丢了,遍寻不见,贴了寻物启事也没用。三个人急了眼,再回家拿粮食肯定来不及,自己的钱又不够,怎么办?她们跑来找我,暂时用我的卡凑合一顿,我说你们拿去用吧,我跟别的同学一起吃饭。
那怎么行?一定要找回来。青云态度很明确。在别人眼里是问题,在青云眼里,这都不是事。
她先去食堂各窗口询问,又去发卡处查询,都说没有人交遗失物品。这就奇怪了!难道会消失?但是有刷卡记录,卡的余额是零。
天呐!这个月三人的伙食费打了水漂了,但是谁能在一天之内全都吃掉呢?
她想起一个地方:面粉厂!那个可以用卡赎回面粉的地方,学生在期末一般会将卡里剩余的钱,全部买了面粉带回家。会不会有人捡到卡后,把我们卡里的钱,用来买了面粉了呢?
青云去了面粉厂。会计说,的确有人来提货,当时看他慌慌张张,说是替女同学取面粉,就给他了,并说出了姓名和班级。青云紧追不舍,找到男生班级一问,有人他说今天回家了。
青云想趁热打铁,好事快办,叫着另外两位女同学,一起骑车直奔男生家讨要面粉。
男生的妈妈在家,见青云三人组来访,问明了原委,笑着说,那你们有办法拿走吗?两三袋面粉呢,已经倒进面缸了。
青云想,不想还啊!怎么拿回来的不知道吗?也别指望他们家给送回去了,自己在村里邻居家找来了袋子,装走了应得的面粉。
三人一路欢歌,庆祝青云不卑不亢的面粉案福尔摩斯大获全胜。失而复得,青云记首功。
第二天,青云去还我的饭卡,又遇到了新问题。那时,学校正组织各种课外兴趣班。我先报了电子班,然后又报了摄影班,忙得不亦乐乎。
电子班放电影学理论,然后等待实习用的一批电子元器件邮寄回来的空档,我又去学摄影。老师简单讲完,剩下的课程也是自己实习。
我买了很多黑白胶卷,在老师的暗室局部曝光、显影定影乐此不疲。班主任发现后怒不可遏,狠批一顿后不见效果,再次把我从暗室叫出来训斥,要求回去叫家长,这时青云赶到了。
青云说:“我是她表姐,你有啥事给我说吧!”
“别不害臊了!你们俩啥关系我不知道?我正想找你来呢,这回主动到齐了,咱就好好说说!”班主任这是准备一网打尽啊,看来情报早已经收集齐全,跟踪布置已毕,全面摊牌的节奏。
早恋那时是要开除的,比打断腿更可怕。腿断了还可以接,开除了可是找不回来的。我一阵紧张,像是偷了地主家的羊羔,被家丁抓回来受审,人赃俱获,怎么解释都是白费。最好的方法是赶紧承认错误,求得宽大处理。
青云可不认这一套,她慷慨陈词:“不就是早恋吗?这事有。我们是初中同学,又不是高中同学,你是他班主任,你管班里的事,何必来训斥我?我想问问老师,您是多大恋爱的,娶过几个女人,您难道一直单身吗?”
这哪是论战,这是挑衅呀!老师最怕揭短,气得嘴唇发抖,狠狠地说:“想逞女英雄,你是秋瑾吗?你给我走!”
原来,班主任老师出身地主家庭,为提高觉悟,解放初十几岁参军,但是临行前家里为他娶过一个童养媳,后来斗地主时童养媳不堪忍受跳了井,现在的师娘是续娶的。
青云口无遮拦,敢作敢为,可把老师激怒了。但是他有理有节有方法,对付小女孩颇有一套,那就是折腾我。我被带到政教处接受调查,处理时征求班主任意见,班主任说该咋办就咋办。
那时候开除学生其实很慎重的,学校目的是制止早恋,保护学生,只是吓唬吓唬。但是我们是很紧张的。得到通知的青云马上来了,哭得像泪人,说只要不开除我,她以后不再找我了,承诺写检查并向老师道歉。出乎我的意料,那还是青云吗?
阮郎归
当年车马慢时光。音书似梦乡。渐行渐远渐彷徨。谁能论短长。
秋已暮,鬓微霜。潸然向酒觞。清歌一曲对斜阳。云中雁几行。
世间没有什么比爱更美好,没有什么比初恋更纯洁。深爱的你的人能为你牺牲一切,这便是青云。
如果说爱而不得让人遗憾不已的话,得而复失就是令人心碎一地。不亲历,无痛心。
人为的疏离不算疏离,因为双方心知肚明,为了暂时安宁,依旧心存美好。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感情一旦真地疏离起来,再想亲密如初,可能就回不去了。都说距离产生美,那是因为距离不够大。
退回的汇款单与错误的医疗诊断
倔强的青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叫回话。为了她心爱的人不因早恋而被纪律处分,自己心甘情愿向老师道歉,并写下保证书,断绝关系,不再和我来往。
我知道她情非得已,凭她的为人,根本不可能半道放弃自己爱的追求。但是,我们俩不得不公开转地下,明恋改暗恋。
她订的《中学生阅读》是高中版本,每月刊物寄到,看过了第一时间给我送来,敲一敲窗户玻璃,等我出来时她已走远,书放在窗台外。有事的话,写张纸条夹在书里,我的记忆里,她写字毫不拖泥带水、卿卿我我,甜蜜的撒娇的话从来不说。
高中第一学年课程多,很多不适应,数学物理疲于应付,还有历史课结业会考,有时一周都不一定见一次面。时光匆匆,逝者如斯。
青云中考报考了市第一师范,录取后告诉我好消息时,好像并不怎么喜悦。开学时我去送她,她跟换了个人似的,刻意保持距离,说话也斯文起来,客客气气,我很不适应。
“我会给你写信,勿忘我。”她轻描淡写得如同微风吹过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开学第一周来信很长,尽书初三复读以来波光粼粼的往事和五光十色的烦恼,憧憬当老师的各种愉悦和人生满足。
她说她最喜欢孩子,一天到晚腻在一起都不烦恼。跟天真烂漫的他们待在一起,自己就有了一颗随他们一起律动的童心。
她说以后尽量少通信,她无所谓,课不求精,能及格就好。但是高中不一样,要争取成绩最好将来才能考上大学。
高二下学期我们分文理科,又是好几门课程的结业会考,忙得不亦乐乎,回信也越来越短,有时只有一页,字还写不满。总感觉作文水平下降,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五月份收到一张五十元的汇款单。我一看就知道是青云寄来的,她写信曾说过,每月三十一斤粮票,二十块钱助学金补助。这大概就是生活待遇了吧?我想我不能要她的钱,这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我何德何能剥夺她本该享受的待遇。就拒收汇款单,将钱退了回去。
青云收到退回去的汇款单,坚强的她变得敏感而多心。她的信里写道:“你将来注定是做大事的,一定会挣到很多的钱,希望你梦想成真。”
我读出来她生气了,嫌我不收她的汇款是瞧不上,嫌少。这完全是误读。我真实的意思是,她的补助并不多,我如果收了,她以后都要这么节衣缩食,她的身板可吃不消。
青云的课程已然开了教育心理学,她这么聪明的人把一定我分析得底儿掉,她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吧。
三年时光很快过去了,我高考考到南京一所大学,青云很高兴,特地为我买了一个尼龙大行李箱,每样生活用品亲自审过,塞得满满当当。后来她师范毕业前夕参加升入高一级师范类大学的机会,并成功上岸,赢得深造机会,进入一所位于省会的教育学院大专班,殊途同归,我们都很高兴。
深造期间,身材姣好、性格外向、活泼开朗的青云被许多男生追求,其中两个人还是老乡,却因她而打架。这对青云一点触动也没有,她忙着给我写回信。
她说过,有一个师范毕业、分到某初中教书的男生曾去教育学院找她,还安排专人拿傻瓜相机全程拍照,追了很长时间,这人可真傻!不知道本姑娘早已名花有主了吗?
说到这些趣事,笑过之后却让我有一丝不安。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几乎见不到面,共同关心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信更是越写越短,有时都无从下笔,脑子如晴好的天空,一片空白。我经常抄一段歌词寄过去,敷衍塞责。
我们共同关心的话题也越来越少,很多话都聊不到一块儿,有时处理同一件事的观点也大不同,一番争执之后,面红耳赤。几乎都是以她的意见为主,我每次都是仅供参考。
青云毕业分到县第二初中。暑假里,我们相约划船来到湖心岛,她说,“有句话搁心里很长时间了,一直想跟你说,又怕伤着你。”我说:“有啥不能说的,直说吧!你以前伤我的还少吗?”
“我又认了个弟弟,彼此觉得挺好的,想往下再走一步……你也别急,你那么优秀,会遇到更好的,你懂我意思吗?你永远是我亲弟弟。”
“你大了,想往哪飞往哪飞吧,你是自由的,祝你幸福。”此时所有话语,说出来都是灰白无力的。一霎时,天地阔远,云霓无措,随风飞扬。一转身,我泪如雨下。
六年多凝练的,竟是这么一句分手的话,字不多,杀伤力五个加号,我算是失恋了吗?
我大学毕业时,家乡有一家央企单位要人,我犹豫了半天,没签。哪的黄土不埋人?既生天地间,大丈夫又何患无妻。
又过了几年,因工作关系,我一直没回过老家。在我生活的城市,遇到一位来自老家的同学,我们回忆起那些年一起看过的电影,吃过的美食,还说到许多有趣的往事。
“你知道青云为啥没跟你吗?”他提出一个设问句,我说:“没啥,我一开始放不下,现在很释然,尊重她的选择。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天下大道,弃我笃行,我又何必强行之。”
“你实不知她。你上高中时,她故意冷淡你,是怕你不专心,如果真地影响你的话,她一辈子怕也不安心。当年她参加工作前进行体检,医生诊断她不能生育,曾找中医治疗了很长时间。她怕耽误你的前程,主动提出和你分开的。后来到好医院复诊,发现原来医生诊断是错误的,你不要怨她。”
我要来青云的电话,按下她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没拨出去。那个站在旧时光里的青云,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