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午后,阳光悠闲地洒落在操场上,散发出了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秋风飘然而至,吹凉了脖子上的汗珠,无声无息地滑落到胸膛,引发了一阵擅抖,萧瑟感拂过场边柳枝,拂上了东边的矮山林,山上泛出微黄的绿叶也跟着发出了阵阵擅抖。
同学们缩了缩身体又彼此招呼着跑跑跳跳起来,笑意浮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吱吱喳喳的热闹非凡。另一个班的男生们正在逐球而欢,女生们也是欢呼雀跃。青春年少的阳光早已燃烧了凉寒,似是消逝的无影无踪,却悄然隐入了林乃慧的心里。
当男生们在绕操场练习长跑时,女生们正在列队练习跳远。精瘦黝黑的体育老师,讲完了动作要领,亲自做起了示范,矮小干练的身影闪过,一阵风卷起了鬓角的发丝,拂到了唇角。当她抚落细碎的鬓发时,老师已轻盈地跃起,远远地落在了厚厚的黄沙中。滑出的浅坑里,细沙显现出湿润的褐色。看起来似乎并不难。
前面的几个同学都还不错,林乃慧信心满满,想着自己不会如老师那般轻盈地飞跃,至少也能和那几个同学差不多吧。然而站到起跑点,她的心却怦怦地跳到了嗓子眼,几次深呼吸也没有挽回原来的气势。
“林乃慧,准备,跳!”
仓促的起跑后,努力地命令着双腿快点再快点,然而不听使唤的感觉再次袭击了她,在心里疯狂喊叫也无济于事,无法摆脱绳结的纠缠,越着急挣脱越是束缚的紧。
缓慢,深深的缓慢。和初二时一次短跑测试中第一次体验到的缓慢一模一样。她以为自己会轻盈的跑过终点,以为自己会跑出最优美的姿态,犹如舞动的精灵。而事实上却是大腿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圈厚厚的脂肪,丑陋地抖动着,将她拖拽下来,阻碍她灵动地飞舞。
她听到过男生们笑话跑步时女生抖动的胸口,害怕自己也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却发现自己连腿都如此笨拙可笑。极慢的速度、失控的身体、笨重的模样,一样一样叠加在她的心上,垒成了一根尖锐的刺,此刻又扎在了林乃慧的心上。
起跳板出现了,出界无效的警告使她几乎停滞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起跳后,地心引力很快把她吸入沙池,摔进了柔软的细沙中。她站起来,拍拍沙子,面色发窘,悲惨的境地从未曾改变,不是吗?
“林乃慧,没吃饭吗?你是在立定跳远吗?回去!”
脸上燃烧起了熊熊火焰,脸颊绯红,她装出缓步如常的模样走向了队尾,隐入队伍中,眼睛望向了那片矮山林,这样,周围同学对她的嘲笑声都模糊了。思绪游荡到了两年前秋日里的那片操场。
中午时分,秋季运动会热闹又激烈的比赛刚刚告一段落,没有比赛和具体工作的她沉重地游荡了半天。她尽力想去找一些事来为班级跑腿服务,想寻到自己的位置,却始终没有融入气氛。她想假装兴奋,假装参与的很快乐,不被班主任老师再次戴上懒惰、没有上进心的帽子。更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却大多手足无措又尴尬地枯坐在班级的服务桌边,显得多余甚至碍手碍脚。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艰难的,她憎恨自己的笨拙,憎恨自己的傻气,做不了骄傲的运动员,也做不了组织服务人员。
“你是傻气啊,上次老师问你家是不是离邮局挺近的,能不能帮忙寄封信?你回答的是什么?说我们家不近,然后你的好友接上什么?老师我帮你寄吧。她家可比你家更远呢!马上反应过来也晚了,人家就能和老师套近乎,你呢?外婆姑父是老师,也经不住你这傻气啊,败光了情面,怪谁?所以好友是班长,你什么也不是!”
回家吃过饭,她是最早返回学校的一个,在服务桌边坐了坐,想象边上坐着正要上场百米跑的同学,非常羡慕他脚上那双带钉的专业跑鞋,自己是永远不可能穿上这么酷的鞋子的了。但是热情地为同学们递水递毛巾,帮忙留意比赛信息,跑前跑后,踏实的幸福感便从心间弥漫开来,浮上了脸庞,她淡淡地笑了。校门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和嬉笑声打断了她的遐想,记起了下午将要熬过的无所事事,悲伤没有带来眼泪,只是变得茫然无魂起来。
秋风轻柔地拂着桌边的香樟树,树叶沙沙簌簌,浅浅地吟唱着。林乃慧的脸浮上了冷傲的神色,默默地走上操场南边的陡坡,往右从一栋老旧的灰砖两层教学楼中间穿过,沿着一段水泥小径走到后面的教学楼,踏上沉闷的木楼梯来到了二楼木走廊上。
走廊右边的几间实验室曾经在初一时是向往而不敢踏入的神秘区域,听说放着一些可怕的人体器官模型。而现在她是初二生了,可以站在这里俯视楼下的初一新生,有了探寻神秘禁区的权利,虽然她依然不敢独自张望实验室的深处。她喜欢站在右边走廊尽头,望望山坡上的那片桔树林,初秋的桔树上,满树稍的桔子还泛着青绿。
走廊左边是熟悉的美术教室和音乐教室她走向了左边走廊尽头的音乐教室门口,望向了操场,正午的阳光直晒在皮肤上还微微发烫,离下午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操场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她扶上老木栏杆远眺起来。
沿着操场外的石子马路往山里走,能到外婆教书的小学,七岁那年外公把林乃慧放在前档,外婆坐在后座,就是沿着这条石子马路骑着自行车送她们去学校的。然而她对石子马路是发怵的,路上铺着厚厚的石子,只在两边留出细窄的土路留给自行车和行人,越怕车轮卡到石子堆摔倒就越会紧张的稳不住方向,越紧张越会摔倒,虽然她经历了几次险情,却都稳了下来没有摔倒。
只有一次被拖拉机撞翻,回想起来,除了自行车轮被压变了形,摔倒似乎也没什么感觉,微微的轻伤还换来了严厉母亲的几天慈爱倒深感摔得值得。幸好不过两三百米,上了桥之后便都是平坦的水泥路了。
马路那边的几片农田里,金黄的稻穗已压弯了稻草。边上的几户人家都已出了门,只有看门的狗在小院里无聊的转悠,马路上不时响起的车声人声,引得土狗冲到门口吠声阵阵,又自讨没趣的趴到了阴凉的角落。院门外的美人蕉已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假如我象那些狗那样敏捷就好了!”
屋后的河面波光粼粼,潺潺流水撞到河中央几块凸起的石头上,激起了一片片小小的水花,又落入石面上,水花正浸润着砂石,水流已老老实实地绕道两边缓缓流淌而下了。河对岸山脚下高大的老枫树还站立在那里,枯枝顶上绿叶生机盎然,正迎着风悠然地摇曳。空心的树干里面小时候听说住着一只老虎,曾经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冒险钻洞,却发现是个干燥舒适的好地方……
“喂喂、喂喂……下午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请各班运动员做好准备,请裁判员到裁判席集合……”
广播的声音在林乃慧的头顶上发出了巨响,她被吓了一大跳,这时她想起了将要面对的煎熬。
“我就躲在这里算了吧,反正没有我根本没什么关系,好,就躲在这里吧!”
时间在流逝,操场上激烈的比赛,热情的呼喊,头顶上的广播里传来的赛况和通知,搅得她心慌,她是多么渴望融进操场上热闹忙碌的气氛里去啊。
“我多么想忙死啊!可是现在我就象是被遗弃的人,好孤独,原来躲着也那么煎熬!”
她晃荡着溜到了班级桌边的时候,之前热闹的桌子又变得冷冷清清了,大家都四散忙开了,她想悄悄坐下来,也许班主任没有发现,却听到背后传来了班主任的批评声。
“林乃慧,你没有比赛项目,还这么晚到班级,太没集体荣誉感了……”
“我明明是第一个到的啊!你这叫自作自受,谁信啊……”
“林乃慧,准备,跳!”
“过去的委屈都过去了,一切都不能重来了,这一跳要好好跳啊!”
助跑和跳跃还是一样的笨拙,进步的是没有减速,只是离踏板还远就早早起跳了,总算不是那么难看,虽然成绩依然不理想。
“林乃慧,这一跳好一点,注意你的起跳节奏!”
当她往回走时,望见了不远处的齐思羽,正在认真地帮同学们掐表测试一千米成绩。她发现齐思羽每次体育课都不用参加强度大的体育活动,还隐隐听说他的体质不适宜做高强度运动。不管出于什么,此时此刻她怔怔地盯着齐思羽那瘦高的身影,生出了羡慕之心,如果她也象齐思羽一样,就能摆脱恶梦般的体育课,还能得到母亲慈祥的爱,一定不会这么孤独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下课了,回到教室,同学们都很兴奋,最后一节自习课已经按捺不住明天是国庆假期的心了。自习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张老师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同学们,明天就放假了,你们在学校也一个月了,回去休息的时候别忘了完成作业,保持好新养成的学习习惯。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还有,这节课大家要换一下位置。”
“换位置”三个字一下子吊起了林乃慧的胃口,她看到了换个普通位置的希望。
“如果我换到了普通位置,那谁来坐这个位置呢,班里总要有人是落单的……”
她隐隐的还对齐思羽产生了不舍的念头,只是她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容不得她多想,班主任已宣布了座位的调换方式:
“一和三组平移对调,二和四组平移对调,现在由班长来指挥大家换位置!”
听完调换方式,林乃慧觉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原来没有变,只是自己离开了角落而已,一切都没有变。
“大家先听我说,我们一行一行来,先从第一行开始,第二行的往后移一移,留出点空间,一二排的从前面平移,三四排的从后面平移,凳子都先放到讲台上,移好后自己认领,其他排也用一样的方式,现在按我指挥来动,没明白的可以看着,男生多帮着女生一点。”
王耀辉正在卖力地指挥前排同学移动座位,班长干练沉着、主动热情的形象映入了林乃慧的眼中。就算自己这么差劲也没有一丝轻视之意,坐在后排也算多有照顾。和其他班的几个兄弟从初中开始就是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等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毕业,毫无悬念的是下一任主席人选。在隔壁班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友,圆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不算英俊迷人,却领导范十足。
很快就轮到了林乃慧这行,齐思羽跟着第二组的人往左边移了一个位置,她正要跟上时,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扶在了她的桌角,只听耳边又响起了温柔的声音:
“我来搬桌子吧!”
“啊,不用了!嗯,好吧!”
她看到在班长的倡导下,很多男生都主动帮女生搬了桌子,拒绝反而变得特殊了,便改口同意了他的提议。
“你等一下可以搬我们的椅子!”
他的眼角浮现着柔和的笑意,浅浅地望了她一眼便开始搬起了她的书桌。
“他的笑意是在告诉我,我也有力可出,我也参与其中,不是不劳而获吗……”
位置交换停当,她发现她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除了齐思羽,隔壁新二组的那位漂亮女生也可以算是她的同桌了,她的名字叫许晓岚,以前坐在教室的两边,两个人从未曾交流。
班主任再次叮嘱大家合理安排假期的时候,两位女生彼此相视一笑,算是正式打过了招呼……